李熙喉結微動,垂首躲裴懷恩送上來的燈,重新把全身都縮進安全的陰影裏,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傳聞。


    李熙軟軟地說:「廠公,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看得出來,裴懷恩這會有點生氣了,卻又不知為的什麽,沒和他發作。


    李熙直覺裴懷恩是在拉攏他,拿他當個離家多年、草木皆兵的半大孩子哄,許他各種各樣容易叫人感動的恩惠。


    可他不是真的孩子了,他沒有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這麽懵懂易騙。


    這拉攏毫無道理,隻會令他變得更警惕。


    他還記得玄鵠跟他說起過,現如今,大夥都猜裴懷恩是晉王的人,因為裴懷恩在進了司禮監之後,依舊和晉王走得近,有意無意地漏消息給晉王。


    至於為什麽不猜齊王那邊——聽說齊王是個特別重禮節的人,早兩年常常因為裴懷恩隨意出入寧貴妃寢宮,氣得和寧貴妃翻臉。


    換句話言之,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屁股要先可著自己的擦,因為摸不準如果接了這「援手」,日後會上誰的船。故而,無論裴懷恩今後怎麽想他,是否記恨他,他今晚都不能點頭承這個情。


    這麽想著,李熙便朝裴懷恩作揖,裝作很感激卻不得不拒絕的模樣,搖頭說:「真、真不用了,廠公千萬不要生我的氣,我沒有不想和廠公一起,廠公今夜願意收留我,我很高興,但我帶了人進京,事先已經讓他定好住處,就算想改,也要許久之後了。」


    「……」


    由於李熙拒絕得太堅定,而且理由充分,裴懷恩聞言沉默好久,像是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眼底怒意才攢了一點,就被驚訝衝散了。


    這個狡猾的小糰子。


    推辭間,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到了岔路口,裴懷恩垂下眼,餘光瞥見李熙那雙赤.裸蒼白的足,不知是又想到了什麽,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態度竟漸漸地軟和下來。


    「……唉,入秋了,九十九層台階呢。」


    裴懷恩住了腳,低頭看著李熙那雙被石子劃傷的裸足,忽然如此感嘆。


    李熙:「……什麽?」


    裴懷恩身旁,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被為難的李熙聞言一愣,怔怔轉過頭去,卻見裴懷恩這會已變臉如翻書,眼裏全是憐惜了。


    「罷了,不想住就不住吧。」裴懷恩頗唏噓地搖頭,看著李熙說:「隻有一點,六殿下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記得保暖,往後就算想哄皇上高興,也別再真學著古人那般,脫靴放簪,三步一扣地跪上去了。」


    第005章 盤算


    裴懷恩這關心來得突然,李熙十分詫異,開口沒忍住侷促地拐了個彎,說:「咦……一定。」


    裴懷恩側首看了他一會,說:「另外也別挑人了,三十日之內,隻要六殿下點頭,東廠,西廠,甚至錦衣衛,都會唯你是從。」


    李熙:「……」


    李熙在風中淩亂,說:「這怎麽好意思。」


    裴懷恩看他就像看小貓,笑道:「想什麽呢,不包括我。」


    李熙:「……」


    李熙:「哦。」


    相顧無言。


    裴懷恩當先走到左邊的岔路口,邊走邊說:「我的軟轎不與六殿下同路,夜深了,六殿下也快回吧。」


    話音未落,李熙點頭答應著,邁步進了右邊的巷子,身影漸沒黑暗之中,麵上愈來愈冷。


    半個時辰後,李熙來到了先前與玄鵠約定好的住處,玄鵠正等他。


    玄鵠見著李熙,訝然說:「居然真活著回來了,還以為我這賃屋的銀子白花了。」


    李熙很無奈,招手喊玄鵠從屋頂下來,說:「上麵的空氣是不是很好?」


    玄鵠應聲跳下來,跟在李熙身後進屋,說:「我要留下,總得上去給邵帥放隻信鴿。」


    玄鵠口中的這位邵帥,指的當然是邵晏寧。


    李熙側眼瞧他,說:「信鴿在哪不能放。」


    玄鵠理直氣壯且昂首挺胸,說:「起飛的地方高一點,飛的就快一點。」


    玄鵠賃到的這間房位置不錯,僻靜,地方也夠大,房子外麵都是空地,連棵稍微高點的樹都沒有,基本上就是杜絕了受監視的可能性,除非有人整天來趴他們的屋頂。


    但是這也不可能,因為玄鵠睡在屋頂上。


    外麵冷風呼嘯,李熙把門窗都關緊了,動手翻找傷藥。


    他的膝蓋和腳底都被磨爛了,需要清洗。


    玄鵠在旁看著他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沒憋住。


    玄鵠說:「我在屋頂上,看那鴿子往北飛,就想起那邊的狼煙,大雪,還有燙好的烈酒。」


    李熙翻找的動作微頓。


    連日接觸下來,他和玄鵠之間的關係已大大緩和,除去冷嘲熱諷之外,偶爾也能和平的呆在一起,平心靜氣地說說話。


    李熙明白玄鵠的心意,便說:「我一定能找到真兇,你不要急。」


    玄鵠冷硬地點頭,說:「若找不到,我就認你是真兇。」


    李熙聽得失笑,說:「行,若找不到,讓你把我殺了。」


    玄鵠這回沒再接話。


    玄鵠轉身往外走,覺得還是睡屋頂舒服。玄鵠身後,李熙已翻到了藥,正在洗布巾。


    下一刻,李熙出言喊住了玄鵠,說:「你等會。」


    玄鵠不耐煩地轉回來,正要牢騷幾句,卻見李熙麵色古怪,仰起臉問他,「對了,關於裴懷恩的那些傳聞,你能給我詳細講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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