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定沛遲疑一瞬:「那賊子趁亂逃脫,又極為熟悉地形,臣趕到時不見賊子蹤跡,已下令闔宮搜查。」


    「好。」李璨平靜道。


    他目光滑過殿內跪著的一道道身影,他們恭敬而惶恐地跪倒在地,唯恐天顏震怒。


    隋定沛身側那個,是左驍衛統領,太後親自提拔的宣氏女,這殿中跪著的內宦宮婢,也都是太後選出來到他身邊伺候的人,最長的十餘年,最短的也有兩三年。


    放眼望去,竟無一個可信之人。


    殿外有人通稟:「陛下,賀相與三司諸位大人聽說了遇刺案,此刻正在殿外求見。」


    「讓他們進來。」


    群臣甫一進殿,見李璨安然無恙,紛紛鬆了一口氣。


    賀述微道:「陛下可曾受傷?」


    「賀相不必擔心,朕並無大礙。」李璨喉間仍有不適,卻強撐著沒有表現出來。


    他轉而看向刑部和大理寺的堂官,心頭一跳,竟隱隱預感到了什麽:「可是工部一案有結果了?」


    謝神筠道:「陛下,工部一案已有結果,呂尚書和嚴大人正要入宮向您稟報。」


    當著天子與政事堂諸位宰相的麵,嚴向江將靈河渠一案的隱情和荀樾遇害身亡的內幕一一到來,殿中人皆聽得神魂俱震,麵色難看。


    「謝氏家僕謝徵已交代了謝道成當年同陸周涯合謀炮製了靈河渠一案的始末,荀大人也正是因此被害,其中來龍去脈清清楚楚,人證物證確鑿,還請陛下明斷。」


    「竟有這般駭人聽聞之事,」李璨大震,「枉先帝和朕都看在太後的麵子上奉他為相,可他竟是這等不忠不義之徒!」


    李璨當即大怒,令刑部和大理寺徹查此案,以肅清朝中奸佞。


    他用詞極重,竟是毫不顧及太後的顏麵。


    岑華群心念急轉,終於覺得今夜有什麽不對,天子遇刺這樣大的事,神武衛闔宮搜查,太後居然毫無動靜,甚至都沒有在這清靜殿中。


    他落在賀述微身後,借著衣袖的掩飾輕輕扯了他一下,輕聲道:「太後。」


    賀述微身形穩如磐石,仿佛沒有聽到岑華群的話,但他率先拜下去,口呼天子聖明。


    ——


    群臣退出清靜殿後,謝神筠看著殿內兩側的連枝燈架倒地、帷帳扯落,還留有方才李璨瀕死時掙紮過的痕跡,便讓宮人將殿中的淩亂痕跡一點點收拾了。


    李璨怔怔坐在矮榻上。


    「阿姐。」李璨忽然低聲道。


    謝神筠停在數步之外,窺見了少年天子在此刻的茫然脆弱。


    她悄無聲息地揮退宮人。


    「怎麽會有這樣巧的事?前腳謝道成下獄,查出了他當年勒死荀樾買兇殺人的事,後腳雙喜便來行刺於我。」李璨怔怔地說著,眼底漸生潮氣。


    他捂住了眼睛,水滴從指縫滑落,卻足夠讓謝神筠窺見他的軟弱。


    李璨從來都是個軟弱的孩子,屬於李璨的軟弱多情和帝王的冷酷無情可以同時在他身上存在,因此他這樣痛苦。


    「母後……想要殺我。」


    太後想要殺他,就像她曾經可以毫不留情地殺掉先帝一樣。


    這是李璨埋藏在心底深處不能對人言的恐懼,他的母親冷酷到為權勢可以殺夫殺子,自他坐上這個皇位開始,就沒有一刻不在恐懼。


    唯有在謝神筠麵前才能吐露分毫。


    他們是這樣的同病相憐,性命榮辱皆握在太後手中。


    「虎毒尚不食子,」謝神筠緩緩道,「雙喜到底為何會刺殺陛下尚未查明,未必便是太後娘娘做的。」


    「未必?」李璨抬頭,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阿姐,我身邊的宮人都是母後親自挑的,你再清楚不過。朕每日裏讀了哪些書、見了哪些人,甚至喝什麽藥都要經過母後的眼睛。」


    他盯著謝神筠:「阿姐以為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去的嗎?」


    先帝之死朝野內外皆諱莫如深,玉虛真人經由太後舉薦入宮,卻在先帝常服用的丹藥中下毒,到底是出自誰的授意?


    遑論隨後先帝便暴斃了。


    謝神筠眉眼不動,輕聲道:「先帝不是突發急症而崩逝的嗎?」


    「突發急症?」李璨短促地笑了一聲,「確實是突發急症,隻怕今夜我也是該和先帝一樣,突發急症而亡的。」


    李璨看著謝神筠,忽然覺得冷。


    「阿姐啊,你難道不怕嗎?」他低聲問。


    謝神筠這麽多年跟在太後身邊,難道不怕嗎?太後對她的倚賴信重全部建立在血緣母女的基礎上,甚至其中未嚐沒有愧疚補償的意思。


    一旦太後知道鄭鑲和謝神筠騙了她這麽多年,必然會用最酷烈的手段報復他們。


    謝神筠在北司那麽多年,最知道刑獄之中的手段能折磨一個人到什麽地步。


    她每每在北軍獄中審問犯人,難道沒有哪一刻會想到自己的下場嗎?


    「我怕啊。」謝神筠平靜地說,「可是我想活下去。」


    「朕也想活下去。」李璨仿佛從她的話裏得到了某種力量,雙頰泛起一陣奇異的紅。


    清靜殿外的禁衛進來回稟:「陛下,您之前讓人封了太後的千秋殿,如今千秋殿中遣人來問,可是宮中出了何事?」


    李璨抹掉了臉上淚痕,身上已無軟弱可言。


    「清靜殿中有人行刺,那賊子此刻已經逃脫,藏於深宮之中,為防刺客驚擾到太後,朕才命禁衛守著千秋殿。」李璨平靜地說,「叫母後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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