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和不離詫異地對望一眼,不離續道:「你一個築基期弟子,在魔域連自保都不易,如何能提供協助?」


    林契艱難地道:「……隳星魔尊得到的咒印解,正是出自我手。楊師弟如今恢復如初,再怎麽說也有我的一份苦勞,即便隻是看在這個份上,也望掌門能寬恕於我!」


    此事不離並不知情,便扭頭看了薛千韶一眼。薛千韶蹙起眉,思慮片刻後道:「即便你說得是實話,精通此等魔修術法之事,你又要如何解釋?」


    林契拜入太鯤山以來,一直都是修習醫道,連劍術也學得七零八落,他又如何能學會咒印,甚至專精到連隳星魔尊和他宮中咒印術師,都尚且不及的程度?無論怎麽想,此事都弔詭得很。


    林契道:「我知掌門是懷疑我隱瞞身份,認為我拜入太鯤山圖謀不軌。然而我已對師尊起誓過,關於我真實身份的事,即便我本人也不能說出口,否則就會立刻魂飛魄散。但此事師祖和師尊都知情,否則師祖也不會派我到化外地去了。」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似乎很難再問出什麽,不離便收了手,道:「四師兄,他都招認到這了,剩下隻能去和師尊求證,但我量他也沒膽子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你想怎麽辦?」


    薛千韶沉思片刻,又問道:「今夜闖入我院中的魔物,你當真不識得?」


    林契正悄悄抹著汗,聞言知道薛千韶是暫時信他了,便鬆了一口氣,答道:「弟子真的不知。那東西雖由魔氣匯聚而成,卻如您所言並無神識,更像是為了要捎帶訊息才由秘術凝聚而成的,應當沒有殺傷力。隻是不知,那東西究竟是想帶什麽訊息、又是帶給誰?」


    說到最後,林契瞟了一眼身旁垂著頭的小十。兩人一跪一站,林契能清楚看見他臉上的神情,小十顯得有些猶豫和惶然,卻仍咬緊了下唇,不肯鬆口。


    薛千韶的心思卻並不在小十身上。準確而言,他是在聽見「捎帶訊息」之後開始走神的。


    他今日剛出關回山,諸事都還是一團亂麻,許多事也還沒能得空細想,即便極力掩飾,仍不免有些心神不寧。


    不離等不到下文,便朝他四師兄望了一眼,卻見他看似在沉思,事實上卻心不在焉。他很快耗光了耐性,道:「山門外現成就有個魔族跪著,問他豈不是正好?山內事務繁雜,四師兄又剛出關,還是別繼續耽擱了,盡早把事情弄明白為好。」說罷,他隨即取出傳音玉珮,對裏頭道:「今夜守山門的弟子,去和那右護法說掌門回山了,著人領他到洛芷院來。」


    薛千韶微微一愣,本能地心生抗拒,道:「等一等──」


    不離卻隻瞟了他一眼,搶話道:「四師兄不是還在處理私人事務嗎?現在的代掌門是我。」他言下之意便是:所以現在聽誰的?


    薛千韶被他堵得敗下陣來,不再言語。


    隳星身為魔尊,自然無比忌諱背叛之事,薛千韶在孤鳴境展開偷襲的當下,就已料定與隳星難以善終了。但薛千韶敢如此大膽行事,也是由於他以為自己在天劫之下必死無疑。


    誰知他竟挨過了天劫,而右護法此行的來意卻是「請罪」……


    他不由感到茫然,不確定該以怎樣的心態來應對,罕見地生出了幾分退卻之意。


    不離見他又開始走神,便對兩名弟子吩咐道:「今晚也折騰夠了,各自退下罷。」


    林契如獲大赦,正要告退,廳外領人來的弟子卻已經到了,他通傳道:「代掌門,弟子已將客人帶到了。」


    不離便道:「讓他進來。」


    右護法蘇佑甫一進門,迎麵撞見了正要離開的林契,忽然臉色一變,低喝道:「你是何人?怎麽混進太鯤山的?」


    薛千韶脫離思緒,擡頭一看,隻見蘇佑正警戒地瞪著林契。


    蘇佑的一隻眼被綢布遮了起來,另一隻眼則透出陰沉之色,裏頭仿佛燃著一道妖異紫燄,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尾蓄勢待發的毒蛇。


    薛千韶卻淡淡道:「他乃是光明正大拜師過的本門弟子,右護法為難一個小輩又是何意?」


    蘇佑聞言擡起頭,在看見薛千韶的瞬間,他的眼神似乎飄忽了下,接著他迅速收斂情緒,躬身道:「薛大人恕罪。但這名弟子是個魔修,修為恐怕不在我之下,放任此等不軌之徒留在太鯤山,早晚會釀成大禍。」


    薛千韶道:「此事我心裏有數,不勞右護法操心。」


    蘇佑似乎沒料到他會是如此反應,便微微一愣,垂下頭道:「……是在下僭越了。」


    林契眼看沒自己的事了,若無其事地瞟了蘇佑一眼,嘴角勾了勾又迅速抹平,接著便輕快地退出了正廳,掩上門。


    蘇佑這才走上前,正式拜道:「見過薛大人、代掌門不離仙君。在下犯下了一些錯事,尊上特命在下前來告罪,但是有些話,或許隻適合說給薛大人聽,不知可否請不離仙君暫時退避?」


    不離道:「既然是來告罪,更該做得光明磊落,難道還有什麽是我這個師弟聽不得的?」


    蘇佑不為所動,仍望著薛千韶等候回應。薛千韶則道:「有什麽話便在此說了罷。」


    蘇佑便歛了歛眸,道了聲「是」,緊接著他卻沒說話,而是解開了臉上的黑色綢布。綢布之下是他的右眼,此刻正緊緊閉著,上頭橫過了一道深刻的刀痕,任誰都看得出來傷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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