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陰惻惻的,明明是下午三點,但卻看不到一絲太陽,灰色的雲團像是陳年塞在心口的棉絮,潮濕、悶堵,又隔了一層玻璃,光是看著,就覺得喘不上氣。


    坐在後座的南乙將車窗降下來。


    「暈車嗎?」


    透過後視鏡,他看見了駕駛座上管家的臉,對方抬眼瞥了瞥他。那張皺巴巴的臉孔露出些許瞭然,像是在笑,但隻有臉上的皺褶動了動,渾濁的眼珠子裏並沒有多少笑意,像個假人。


    見南乙不說話,他又和善道:「你臉色很差,我開慢點兒吧。」


    「是有點暈。」南乙冷淡說完,看向窗外。


    「之前我接過一次徐翊,那時候他估計也就比你大一兩歲?暈車比你還嚴重,蹲在路邊吐個沒完。」


    南乙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語氣卻平淡極了。


    「可能是遺傳吧。」


    第92章 冠冕堂皇


    原本南乙還以為他會被帶到什麽建在深山老林的別墅區,或者那個建在京郊的賽車俱樂部,但車子最後駛向了繁華商業區。


    目的地是某寫字樓背後的高層豪華公寓。玻璃幕牆上反射著灰色的雲層,一眼望不到頂,像隻披著銀灰色鱗片的巨大怪物,根本無需張嘴,一塊甲片砸下來,就要了人的命。


    「這裏是陳董投資的私人會所,很清靜,適合談生意。」


    談生意。


    南乙盯著電梯鏡麵內壁反射的自己,一張年輕的臉,背著黑色的貝斯琴包,穿得普普通通,的確像個賭上前程來這裏碰運氣的樂手——在昏暗的地下室吃著外賣練琴,自視清高地寫一遝沒人聽的破歌,明明連個暖場的機會都拿不到,卻還做著在五棵鬆和鳥巢開巡演的白日夢。


    在一個什麽都可以用金錢衡量、一切皆可商品化的荒誕時代,臉蛋、身材、性……確實都是生意。


    門打開來,鏡麵中的他一分為二,邁步走向自己這短短十幾年最恨的人。


    這一幕與他前幾年放棄的計劃很接近。


    當他從舅舅遺留的工作筆記中得知陳善弘不止一次提出想要包養他,並給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過不少相似的受害者時,南乙真的想過藉機上位,在陳善弘毫無防備的時候一刀刺進他大動脈,血噴出來,最好是噴個滿牆。


    那時候他剛失去舅舅,整個人處在極端崩潰的狀態,甚至看了不少人體解剖的書,每天做夢都在肢解和淩遲陳善弘,麵上冷靜,不發一言,實際看到紅色就會想到他的血,看見白色就想要攪碎他的腦漿。


    這個癥結結束於他找到秦一隅,發現他失去往日光彩的時候。


    南乙忽然意識到,一旦自己極端地完成了復仇,可能真的再也無法和秦一隅並肩,也無法將這個人親手拉回他應有的位置。


    秦一隅永遠不會知道有他的存在,至多,在那個信息閉塞的鄉村,在鎮上小賣部的電視機前,看到娛樂公司大老闆被情人殘忍殺害並分屍的獵奇新聞,為此停留一小會兒,眯著眼,輕聲說一句「怪嚇人的」,再買幾瓶酒離開。


    那或許就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了。


    這對南乙而言,也是一場噩夢。


    他的人生總是在噩夢和更糟的噩夢之間做取捨。


    19層,裝潢相當奢靡的私人會所,出電梯就有畢恭畢敬的經理領著,走廊的牆上掛著名畫,還有一些大明星的合影和簽名。


    南乙習慣性檢查著安全出口的位置,發現這裏到處都是安保人員,人數比想像中還要多,如果對方真的不讓他走,想脫身難度很高。


    「這邊。」


    他們被帶到一扇對開的金色大門前,門口就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守著。


    刷卡後,門自動朝內打開,裏麵光線極亮,刺得南乙眯了眯眼。


    再睜開,視野逐漸清晰。這裏近乎一個空中樓閣,空間很大,三麵都是落地玻璃。


    陳設倒是不複雜,看上去的確很像是談生意的地方,幾張環抱的皮沙發,一張大的辦公桌,靠牆是一整麵架子,上麵放的不是書,而是各種唱片。


    進門前,那兩個門神似的安保開口:「麻煩配合我們做一下檢查。」


    這是意料之中。別人可能還好,但經歷了上次打人風波之後,估計所有合作方麵對恆刻這支樂隊,都會擔心他們會錄音存證。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南乙將琴包交給他們,看著他們將包打開,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好像生怕他帶了什麽兇器似的。


    他脫下羽絨服外套,也當麵翻開褲子口袋。


    其中一個人手裏拿出一個探測器,在他身上掃了個遍。


    滴滴滴——


    探測器忽然發出警報,南乙皺了皺眉,低頭一看,那人又重新掃了掃,確認過後,低聲說:「沒事,是牛仔褲上的金屬扣。」


    每一個看上去很像監聽器、錄音筆和微型攝像頭的東西都被他們收了起來,包括琴包裏的耳機。


    當然,他們也拿走了南乙的手機,當著他的麵關了機,並說:「我們替您保管,出來了會還給您。」


    南乙沒說話,拎起琴包就走了。


    管家命人上了咖啡,但南乙看了一眼那杯子,並不打算喝。


    「不用了,我現在還是很反胃,喝了更想吐。」他直接坐在了辦公桌對麵的拿著皮椅子上,將琴包往旁邊一立,拿起桌上的紙質合同,翻了幾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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