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水,他在水裏抽搐到昏厥。


    恐水的童年陰影始終籠罩在他頭上,這讓他才剛剛走到泳池邊,就不可避免地頭暈、想吐,大腦保護機製啟動,他的腿宛如灌了鉛。


    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僵硬地、機械地、堅定地邁著步伐。


    濕的、流動著的水漸漸包裹上來,他在諸多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下水,水漫過腳背、腿肚、大腿,然後到胸。


    逼人的壓迫和眩暈感襲來,身體才剛剛浸入水裏,他就止不住地發抖抽搐。


    「夠了!」


    幾乎是在他出現反應的第一刻,岸上的醫生就露出不安的神色,「快把顧先生帶上來!」


    負責看護和救援的遊泳教練第一時間靠近他。


    水流隨著教練的動作而向他湧來,像湧入了胸腔一般令他無法呼吸。


    下一秒,他張大嘴,猛吸了一口氣後埋頭,徹底將自己置身於水裏。


    無色的水流爭先恐後地淹沒他,裹緊他,這種滅頂的窒息感幾乎瞬間令他的身體產生劇烈的機體反應,四肢抽搐,連帶著發生呼吸障礙,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顧先生!」


    也許有人叫他,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無數雙手在水裏朝他伸過來,抓著他的手臂、腰腹,試圖帶他脫離水麵,而他的手則抓著泳池邊的把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掙紮、氣泡、抽搐。


    原本平靜的水麵被徹底打破,他固執地將自己埋在水裏,強壓下一切強烈的求生本能。


    不到一分鍾,他暈了過去。


    醫生坐在床邊,扶著眼鏡對醒過來的他冷笑:「顧先生,恐怕您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跨越恐水這道心理障礙吧,我看您今天的表現,用尋死來說比較恰當。」


    他睜著眼睛望天花板,心想你說的對。


    他是比較想死。


    從他的父母死去那天開始就瘋狂的想了。


    車子的急剎聲,人所發出的尖叫聲,以及那血肉模糊的現場,大灘的血液和零碎肢體——這些東西,幾乎日日夜夜在他的夢裏閃現。


    痛苦,噁心,恐懼,仇恨。


    這些情緒裹挾著他,叫他喘不過氣來。


    要不是還有個顧氏,要不是還有的念頭在,他早就死了,同他的父母一同死在那場車禍裏,死在那種靈魂被當場剝脫的尖銳痛感裏。


    他不要臉麵,不要尊嚴,不要道德,聽信任何人的話語,他去乞求,去跳舞,去陪酒,隻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顧星隕,往日裏的顧氏少爺、天之驕子顧星隕已經死了,隻剩了具空的殼子,會隨著人類的要求而擺出千萬種表情。


    他還記得那個夜晚,裴凜山在餐廳明亮的燈光中朝他走來。


    當時他正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姿態狼狽又可笑,餘光撇及男人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分神了一秒:這個男人覬覦他的□□已經很久。


    他知道他的目的。


    甚至不用思考,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反正靈魂已經死了,再失去一具□□算什麽?何況他早就在過往的接觸中猜到裴凜山背景不凡,說不定是個比他們顧家還要顯赫的家世。


    他笑出來,滿嘴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說:「裴凜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後來的一切果真如他所願——


    出賣□□的報酬是他終於拿回了顧氏。


    那曾是他22歲那年的新年願望。


    彼時是他們第一次上床。


    他不在意裴凜山是否溫柔,也不在意這場情事發生的原由,或許是很痛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了,心跳唯一變快的時候,是做完之後窗外突然有無數煙花炸開——新年了,裴凜山問他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他的眼睛這才有了點焦距,然後短促地笑了一下,輕聲:「裴凜山,你幫我拿回顧氏好不好?」


    裴凜山吻在他的眼睛上,說:「好。」


    後來他開始真正地飆車,甚至敢在玉峰山的彎道上放開雙手。


    他開始吃肉,哪怕一次又一次地吐出來。


    他開始迷戀上薄荷的味道,隻因那味道實在令他難受,而難受才能保持清醒。


    煙、酒、咖啡。


    一切不曾熱愛的事物漸漸占據他的生活,時時刻刻提醒他,割裂他,警告自己,他沒有舒適的資本。


    他不擇手段,在商場上暴戾又陰險,為了利益,一次又一次在法律的灰色地帶上遊走。


    然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會和裴凜山吵架。


    從最初的不耐煩、言語上的爭執,到後來他甚至忍不住情緒,在男人麵前將筆記本電腦狠狠摔在地上。


    情緒發泄過後,他喘著氣,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襯衫扣子以緩解燥熱,一邊譏笑:「裴凜山,你該不會以為和我上了幾次床,就有資格管我的事了吧?」


    他的手指幾乎控製不住地發著顫,扣子根本解不開,這讓他更加煩躁,他注意到男人的眼神隨之落到他的脖頸處,於是鬆開手,冷著聲:「滾出去。」


    裴凜山就真的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書房。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然而滿腔的情緒卻並未得到紓解,有那麽一刻,他感覺到了茫然,緊接著他沉沉墜落到沙發椅裏,猶如渾身脫力一般。


    這很搞笑不是嗎?


    他說服自己,本來不過就是一樁權色交易,他們各取所需罷了,這個男人又是以何種立場來幹涉插手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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