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應欽看著程端五逐漸冷下去的表情,胸口一陣窒悶。


    她略顯絕望的話從他聽來是那樣刺耳。他聽過程端五各式各樣的語氣,卻偏偏沒有這樣淒涼的。她說這話的時候,滄桑又老成,仿佛從心底開始腐敗了一般,陸應欽覺得心口被蟄了一下。


    他眸子漸漸暗下去,其實他並不想對程端五發脾氣。他不過是因為她們母子兩出去太久不放心才來尋。不想正巧碰上那一幕。


    他一直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觀察著程端五,即便聽見別人刺耳的議論,她的表情仍舊沒有什麽變化,仿佛習慣了一般。有那麽一刻,他突然上去問問她:這幾年,你究竟是過著怎麽樣的生活?


    到底是怎樣的生活才能讓程端五脫胎換骨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他緊握著拳頭,還不等他衝上去,孩子已經從廁所出來,走到程端五身邊了她都沒有發現,那孩子也和她一樣,在麵對別人議論的時候平靜得過頭。


    他有些生氣,但他不是氣程端五不懂反抗,他生氣的是,竟然隻有他一個人在生氣。


    看著程端五那樣疲憊又執拗的眼神,陸應欽竟然有了那麽一點點心疼。因為這驟起的情緒,陸應欽有些亂了陣腳,他沉默地望著程端五,半晌都沒有說話。


    程端五說出了心底深埋已久的話,覺得似乎終於從回憶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她深深呼吸,隨即深深凝望了陸應欽一眼。陸應欽的眼神有些複雜,一雙本就深邃的眼睛更顯深沉。兩人沉默地對視,最後同時撇開視線。


    程端五蹲下身,為冬天整理了下衣褲。她的視線始終在冬天身上,話卻是對陸應欽說的,語調平緩:“像我這樣的人,沒有能力阻止別人議論他,所以他必須學會比別的孩子堅強。”


    那是這麽久以來唯一一次程端五在口舌上占了上風,陸應欽一句都沒有反駁她,他沉默地聽她說完,最後沉默地帶他們走。


    回到包廂,和老師的飯局繼續。大約一小時飯局結束,陸應欽的司機送冬天的老師回家,而陸應欽則和程端五母子等另一輛車來接。


    孩子不知是不是受兩個大人的影響,顯得格外沉默,一直默默地牽著程端五的手,耷拉著腦袋,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看誰都怯生生的。


    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巧合。程端五牽著孩子正出神地望著外麵,不想身後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說話的人聲音不大,卻足夠程端五聽得清楚真切,正是在廁所遇到的人。


    “陸總。”陌生的男聲響起,程端五下意識回地頭。一行四人漸漸向他們的方向走來。兩男兩女,看來是過來小聚的。


    那兩個男人見了陸應欽態度都很尊重,一直略帶諂媚的和陸應欽寒暄,陸應欽則非常意興闌珊,和他們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


    不僅是程端五,連冬天也認出了那兩個女人的聲音,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兩個人,牽著程端五的小手也在不自覺用力。


    陸應欽不知是不是說得有些不耐,眉頭輕蹙起來,他表情的輕微改變讓那四個人都開始有點不安。其中一個男人立刻聰明地轉了話題,驚訝地盯著冬天說,“陸總的兒子長得真可愛!”說著,像模像樣和孩子打招呼:“嗨。”


    末了,又禮貌地轉頭和程端五微微頷首。


    程端五的表情有些僵,勉強地點了個頭。


    一直沒什麽興頭的陸應欽也不知是哪根筋錯亂,一伸手把程端五拉到身邊,程端五毫無防備,手上一鬆,被他的力道帶進了他的懷抱。他有力的臂膀自然地擁在程端五纖細的腰身上,仿佛昭示所有權一般介紹道:“這是程端五,我兒子的媽媽。”


    那四個人都有些傻眼。誠然,陸應欽有未婚妻一事幾乎人盡皆知,可陸應欽這一曖昧不明的態度讓幾個人都有些局促不安,一時也不知該怎麽應對。


    而陸應欽卻毫不在意,他輕輕一笑,桀驁的揚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對麵的兩個女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那兩個男人身上。他揶揄的諷刺: “以後找女人,眼光準一點,不要什麽破鞋都撿到身邊。”隨即嗤鼻一笑,臉色瞬間冷卻,頗有些駭人地說:“我陸應欽的家事還是少議論的好,惹惱了我,別怪我沒事先提醒。”


    他的語調並不算高,卻偏偏有些不怒自威的調調,愣是嚇得那兩個女人臉色慘白。


    陸應欽沒有再理會那幾個人,彎腰拍了拍冬天的小腦袋瓜,並不算溫柔地說了一句:“臭小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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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端五下意識抬頭,接他們的車已經來了,還不待她做出反應,陸應欽已經摟著她的腰離開,她幾乎是無意識地跟著他走,一直到回去,她都有些恍然,甚至,都忘了反抗。


    晚上吃飯,一切都還是如同平時的樣子,程端五坐在冬天旁邊,對麵是陸應欽。程端五已經徹底平靜下來,白天陸應欽的反應程端五已經不想去細致解讀。如今點滴地施舍無法慰藉他曾帶給她的那些生不如死的生活。


    陸應欽回來以後沒有刻意去找程端五說話。他自己也有些懊惱,怎麽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做那些舉動,說那些話。


    他沉默地吃著飯,味同嚼蠟。對麵的程端吃得很慢,她一直垂著頭也不知是在想什麽,一綹發絲滑落,正好掩住了她明亮澄澈的眼睛,因為光線的原因,她的臉有一半隱在陰影裏,秀挺的鼻子像一道分界線一般,她臉頰的輪廓圓潤了一些,可她散發出來的氣息淡漠依舊。


    冬天吃了一半就放了碗筷,見他沒吃完,程端五嚴厲地教訓了他幾句,最後還是讓他去看電視了。她把他的碗拿起來,默默地把剩下的飯都撥到自己碗裏。


    看著她把那些帶著菜湯的米飯吃下去,陸應欽心裏突然百感交集。他過去認識的程端五千金大小姐做派,吃飯的時候要好幾個碗,她不喜歡菜湯菜油落在米飯上,飯和菜一定要分開來,她隻喜歡吃幹淨的白飯。


    她的一些乖張的習慣一直是讓人歎為觀止的。他曾經以為這樣的女人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可是不想,七年過後,她完完全全變了另一個人。


    陸應欽握著筷子的手越來越用力,突然間他想對程端五說些什麽,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憋了良久,久到程端五把米飯都吃完了,眼看著她就要上樓,他才突然開口喊住她:“程端五。”


    程端五輕輕抬起了頭,眼中略有些疑惑。


    陸應欽一時詞窮,怔了兩秒,他才憋出一句:“那臭小子,明天我讓關義去辦手續,弄到附近上學。”


    程端五的表情沒有變,還是頗顯疏離的樣子,對此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隻輕輕點點頭:“知道了。”


    陸應欽有些詫異:“你不高興麽?”


    “沒有。”


    “那你為什麽一點都沒覺得開心?”


    “為什麽要?”


    程端五表情淡淡的,她波瀾不興的樣子讓陸應欽的麵色漸漸陰沉。陸應欽慍怒:“程端五,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麽?”


    他猛地把筷子摔到桌上,銀質的筷子摔在紅木的長桌上,發出一聲鈍重的撞擊聲。氣氛頓時變得凝重,一時之間,硝煙又在兩人之間暗暗彌漫。


    陸應欽劍眉緊皺,瞪著程端五,厲聲質問:“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說你沒有能力讓別人不議論你們,好,可以,這個能力你沒有,我有!你說舍不得孩子一個人在外,好,可以,我給你弄到身邊!你還要怎麽樣?你還要用這副臭臉對我多久?!”


    程端五還是站在原處沒有動,她微微抬起頭一臉漠然地看著陸應欽,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平靜,“我沒有要求你這樣做。”


    程端五話音未落,陸應欽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他對她的耐心實在有些不夠,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煩躁。在他這樣明顯討好她卻沒有得到回應的時候,他竟然這樣失控的勃然動怒。他又恢複往日的凶狠,瞪著程端五,手指堪堪指著她的鼻尖,“少給我不識好歹,我最討厭女人蹬鼻子上臉。”


    陸應欽很生氣,可他卻想破腦袋都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氣什麽。他究竟是在氣自己突然腦子抽筋對程端五好,還是氣程端五不識好歹不懂順藤摸瓜臣服於他?


    他有些難以置信,因為這兩個結果,明顯都不是他的初衷。


    他把她禁錮在身邊,不是隻是單純的想要羞辱她麽?


    他是怎麽了?他到底怎麽了?!


    “我告訴你程端五,你是我花錢買的,你再對我這種態度試試!”


    程端五無心戀戰,目光還是冷冷的,看了陸應欽一眼,隨即低眉順眼地對他一鞠躬,“那陸先生您慢用,我先上去了。”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陸應欽氣得倏地站了起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注意著她表情的每一分變化,可惜,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從頭到尾都隻有——冷漠。


    這個女人,是真的對他一丁點感情都沒有了。不似過去,因為他太過冷漠,所以他偶然的一丁點小恩小惠都會讓她記憶良久。此時看著她古井無波的眼神,他隻覺得胸口一陣窒悶的暗湧襲來。


    “程端五,你給我記住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再惹我,我就讓你一無所有。”


    程端五對於陸應欽五花八門的警告已經聽得麻木了,她無奈一笑,回問:“陸應欽,這些東西我到底在不在乎,你心裏最清楚。既然這麽討厭我,何不放了我?”


    陸應欽本能地嗤她:“我憑什麽?”


    “是,”程端五點頭:“你憑什麽?”


    她輕輕一笑,娓娓說道:“我無法限製你的決定,所以你也不能限製我,你做的事,我要怎麽看待,那是我的事,要用什麽態度對你,那也是我的事,你沒有權利幹涉。”她說得平靜而豁然。陸應欽幾乎無法相信這些忤逆的話都是從程端五的口裏說出來的。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啞聲說道:“程端五,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的心呢?告訴我,你的心呢?你到底有沒有心?”


    程端五驀然抬頭,緊緊盯著陸應欽,那一刻仿佛穿越了一切時間,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空白,程端五咬了咬唇,問道:“那你呢?陸應欽,你到底有沒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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