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剛剛舉辦過亞冬會的城市裏,對於冰雪的熱情還未散去。市政府組織的小型交流賽結束後, 最後一天的表演賽, 不僅有參與交流賽的選手,更是請了上個月剛勇奪亞冬會金牌、這三年來如日中天的冰雪女王陶鹿。


    消息傳出,表演觀眾席一票難求。


    比賽場館選在被譽為這座城市海上王冠的體育中心裏。而廣場水池邊翠柳柔媚,似是點綴於王冠之上的翡翠。整個場館座無虛席,瞿寧帶著省隊的師弟師妹,坐在第二排緊張地等著陶鹿出場。


    瞿寧就是當初在國家隊額外選拔中,最後因為不自信惜敗止步四強的那個小姑娘。這三年來, 她追著陶鹿的比賽視頻, 看陶鹿從第一次在成人組的大賽上斬獲獎項,到步步封王, 淪陷成為了陶鹿的迷妹。與她一同淪陷的, 還有全世界關注花滑的無數觀眾。尤其是在剛結束的亞冬會上,陶鹿壓倒性的表演俘獲了眾人的心。


    此刻, 瞿寧細軟的頭發紮成羊角辮, 她揪著羊角辮, 緊張期待著。


    場館的燈暗了下來。


    無人察覺,場館的門忽然被人輕輕打開,一位高瘦的男子長腿闊步走進來,坐在了觀眾席最後一排。他壓低了帽簷,一腿架在翹起的另一條腿上,抱臂遠遠望著場上, 一言未發。若不是在他身後守著兩個彪形大漢,他實在就像一道影子那樣無聲又無息。


    忽然,冰場上方的電子屏幕上出現了陶鹿閉目準備的畫麵,且僅有兩秒鍾,現場卻猛地爆發出一陣撕破長空的尖叫歡呼。瞿寧漲紅了臉,險些把手中的麋鹿玩偶擰成麻花。


    “鹿鹿!”


    “女王大人!”


    觀眾席呼喊陣陣。


    幽藍的燈光下,陶鹿身著被燈光染成同色的考斯藤,輕盈蕩入冰場。她的身姿像三年前那麽輕盈,表情卻多了內斂與淡然。


    《少女的祈禱》的鋼琴曲響起來,天真而又隱含憂傷。


    觀眾屏息觀看,忘了叫好,更忘了拍照,隻忙於用眼睛直接捕捉這一生一瞬的美麗。


    瞿寧就坐在第二排,一呼一吸都被陶鹿的表演牽引著,看到最後,忍不住流下了淚水,直到表演結束,陶鹿雙手交疊在肩頭退場,她才反應過來。現場下起了“麋鹿雨”,觀眾們歡呼加驚叫,瘋了一般向冰麵擲玩偶,無數隻麋鹿像落雨點一樣從看台上拋落,讓人不禁替那十幾位小冰童擔心這得收拾多久才能撿得完。


    不顧觀眾的呼喊,陶鹿在燈光暗去的瞬間消失在場上。


    觀眾早已習慣了她的冷漠與神秘。甚至因為是陶鹿,這份冷漠都成為了性格,成為了招人喜歡的點。


    隻有陶鹿自己知道,這次的離開多少有些倉皇。


    陶鹿坐在保姆車裏,額頭抵在車窗上,望著體育館出口處誌願者向散場觀眾高喊指引著地鐵方向。她的目光在黑壓壓的散場觀眾之間徘徊。


    怎麽會……


    剛剛在場館表演的時候,她最後一個跳躍落地時,目光一轉,竟然恍惚在觀眾席對上了一雙黑嗔嗔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她曾經一場荒誕而又旖旎的夢境。


    怎麽會出現在這個遙遠的北方城市呢?


    陶鹿有些疲憊地歎了一口氣,是累暈了吧。已經是晚上十點,她卻還有廣告要去拍。一定是累暈了,絕對不是太過想念出現的幻覺。


    “鹿鹿,等會下車進酒店把墨鏡帶上。”陶鹿的經紀人兼保姆andy從他巨大的名牌包裏摸出一隻鑲著蝴蝶鑽石的蒂凡尼藍框墨鏡,翹著小拇指遞給陶鹿,嘮叨道:“你現在要對自己的身份有清晰的認識,ok?你可不是什麽名不見經傳的小運動員。你現在可是新一代的亞洲冰雪女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你明年製霸全球呢!身上擔著十幾億的代言,請愛惜你的臉,ok?不要把你剛卸完妝的樣子給人拍到,簡直不上妝都可以演聊齋了,ok?”


    陶鹿被他一句一個ok噎得喘不上氣來,瞥了他一眼,淡聲道:“你再說一個ok ,信不信我馬上打包把你還給林佩如教練?”


    andy一噎,舉著墨鏡,還沒想好說辭,就見陶鹿自己拉開車門,走進了酒店大堂。壯碩的光頭保鏢立刻跟上。


    “姑奶奶!我的小姑奶奶!”andy一眼看見大堂裏人來人往的情形,撲上去就把墨鏡麵罩都塞陶鹿手裏了,哭求道:“求求你要點臉!你看看你這黑眼圈!你這浮腫!你這……”


    陶鹿穿過人群,施施然按了電梯,得意道:“看,沒人發現吧?”她聳聳肩,用一種訓導的口吻道:“所以說,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話音未落,就見剛剛竊竊私語的迎賓小姐追了上來。


    “請問,是陶鹿麽?能幫忙簽個名麽?”


    陶鹿:……


    andy迅速把陶鹿攔在身後,示意保鏢把人隔開。


    迎賓小姐遞著紙筆的手尷尬頓在了半空。


    陶鹿從兩個保鏢之間的縫隙裏接過了紙筆,簡單簽了自己的名字,一言不發轉身進了電梯。


    身後,兩個迎賓小姐抱作一團,“嗷嗷嗷,陶鹿真的超有性格!超喜歡她的!”


    陶鹿嘴角一扯。


    andy帶著保鏢跟進來,遞著墨鏡,“求你了,等會上了十樓拍攝場地,一定戴著墨鏡進化妝間,化完再出來!不要一上來毀了導演的信心!”


    陶鹿瞥了一眼墨鏡,淡漠道:“再遞一次,你明天就回加拿大。”


    andy噤聲。


    陶鹿揉著額角,那雙黑嗔嗔的眸子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


    她大約是魔怔了。


    她狠狠閉眼,又睜開,忽然怔住了。


    不是幻覺。


    那雙眸子的主人,他伸手攔住了閉合的電梯門,穿著與三年前一樣的黑色衛衣,棒球帽上又疊了兜帽,細長漂亮的眼睛裏藏著兩汪靜靜的湖。


    像是從她回憶中走出來的人。


    陶鹿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睜睜看著他帶著兩個壯碩的保鏢走進來。


    原本能容納十二人的電梯,這會兒卻逼仄地叫陶鹿幾乎無法呼吸。


    闊別三年,乍然相逢。


    狹小的電梯裏,陶鹿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了。她能感到那人的目光正流連在她臉上。陶鹿頓了頓,目不斜視,奪過了andy手中的墨鏡,強自鎮定戴上去——墨鏡腿險些戳瞎自己的眼。


    眼前暗下來,陶鹿稍微鎮定了一點,終於能正常思考了。


    要不要打招呼?該怎麽打招呼?


    以陌生人共用一個電梯的方式,露出尷尬而不失友好的微笑?


    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還是也算有過那麽一段……曖昧情愫的舊情人?


    電梯樓層跳升,陶鹿的心卻在下沉。


    該叫他什麽……葉哥哥?葉深?葉先生?


    葉深斜靠在電梯鏡子上,雙眼藏在帽簷的陰影下,垂眸審視著闊別三年的女孩。隻看冰場上的樣子,已然氣場全開,如王者降臨,叫天下俯首。可是這會兒在這狹小的電梯裏,她那揪著袖口的細白手指,咬住下唇的貝齒,還有一動都不敢動的姿態,都在無聲宣告著她的緊張忐忑。


    他目光落在女孩空了的耳垂上,不見耳環,隻餘小小的耳洞,像是誓言不可磨滅的證據。葉深翹了翹嘴角,伸手在衛衣衣兜裏掏了掏,摸出什麽東西來,攥住往女孩跟前一送。


    陶鹿下意識伸手去接。


    手心一涼又一涼。


    女孩細白的掌心,落了兩枚鴿子蛋大小的果子,青紅相間,圓滾滾透著憨態。


    陶鹿愕然,小嘴微張,從墨鏡鏡框上方瞅著葉深。


    葉深見她犯傻,含笑道:“這個城市的特產:冬棗。”


    “我知道是冬棗——你給我幹嘛?”


    對話產生得不知不覺,比想象中自然多了。


    “甜的。”


    甜的,送給你吃。


    陶鹿手心一顫,差點托不住那兩枚冬棗。


    葉深又笑,手插在兜裏,轉身要離開。


    “等等!”陶鹿把礙事的墨鏡推到腦門上,清淩淩的目光正對上葉深的眼睛。


    他細長漂亮的眼睛裏,隱隱有靜水流深。


    陶鹿竟又片刻失神,在他挑眉的瞬間反應過來,問道:“你怎麽也會在這裏?”


    怎麽就如此剛巧。


    葉深又笑。


    他好像比三年前愛笑了許多。


    “拍廣告。”葉深雙手插兜,聳肩隨意道,“你接廣告之前,不看合作對象的麽?”


    作者有話要說: 冬棗:你離開的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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