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氣色不錯,看樣子你的傷病是好利索了。”威太後雖然舊疾未愈,卻靠著鹿茸參湯之類的藥物支持,顯得中氣十足,語調高亢而洪亮,充滿著王者的威儀和穿透力――不過是還能支撐兩三年性命的威太後,居然還能與趙括談笑。


    “太後,您還是叫臣下為馬服子吧,這樣在下聽著順耳一點。什麽大公子啊,那都是鄉野市井之人的謬稱,臣聽得別扭。臣下不過是公子奢之子,最多就是個王孫、公孫之流,哪裏還能被稱為公子呢?更當不起這個‘大’字!”趙括麵對趙國真正的國主,雙手一拱,謙遜而自然地回答道。


    按周的宗法製度,以趙括的身份,的確不太適合被叫做公子。以周王室為例,宗室之內可分大宗王族(王、王子、王孫)和小宗公族(公、公子、公孫);到了諸侯這一級則分別叫公室(諸侯王室)、公族;而公孫以下就分出去另立一家,不屬於公族――他們在保留原來的姓的基礎上,又分成氏和更小的家,這類宗室成員就被叫做公姓,而趙括便是公姓之人。


    可到了戰國時代,原來作為拱衛周室王族的公族諸候們,分分自立稱王。雖然諸候王的王子們還是被世人叫做公子,可這些的公子就成了實際上的王子;而那些像趙奢沒有繼承王位的王子們的後代,自然也就是公子;比如趙括這樣的諸候王子之後,原本應該被叫成公孫的,也就自動上升一級,從公姓升成了公族,被叫為公子。


    “我趙國在中原稱王,已是綿延數代。而令尊為先代王上之後,是王子,你自然是當得起公子之號!至於這個‘大’字嘛……誰讓你在族中輩高,連哀家都要叫您一聲王叔!”威太後發自內心的笑了笑,可是笑得卻是那麽勉強,看起來更像是在安慰數前來探望的趙括:我的身體還好,請君放心。


    “再說了這兩三年來,你在我趙國邦司寇這種閑職散官的位子上,卻做也了改進鐵器工藝,製造新式兵器、農具,平易鐵器價格,打擊了盤剝民眾的鐵器商人……這些都是利國利民的大事。特別是製造農具這一項――農業是國之根本。遙想傳說中,他周人的先祖後稷就是選育五穀而被後人當成了聖賢;現如今,你馬服子改進農器,叫個‘大’字,又有什麽不可以。”接受了孟子、荀子等名門聖賢的民本思想的威太後繼續說道。


    在威太後所特有的那種女性政治家柔和平實思維中,能讓趙國的平民百姓過上飯飽衣暖的生活,要比趙國成為中原霸主來得更實在。可是,威太後還是把掌控技術生產的邦司寇之職,稱為“閑職散官”;她還是沒有跳出視科技為奇淫技巧的貴族式思維的桎梏。


    “看來太後是把國家當成她的子女一樣……”趙括低著頭,作出麵紅耳赤的樣子,心中卻感傷:多好的君王啊,要是天下的諸王們,都能像太後那樣的豁達大度,也就不會有麽那多的戰亂,我也不會為將來是否會死於長平而憂心了。上天真是不公啊,我國武靈王是當時雄主,卻因內亂死在了沙丘;惠文王為在世英主,可還來不及踏上爭霸之路,便死於病痛……現在的太後,也是一位仁主。可是,她還不知道,她的人生已要走到盡頭。就我所知,太後在攝政前就已經身體虛弱,不能自己走路,出行都要依靠人扶和車輛,吃飯也吃得很少,隻能進一些稀粥。太後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卻還要處理趙國的大小事務……而王上、長安君他們,卻還在為王位明爭暗鬥……


    “馬服子有什麽話要說,怎麽就看著你的發呆?”威太後看著趙括一麵的愁容,於是問道。


    “我是說,還是不說呢?”看到太後刻意掩飾,卻有微微露出的疲態,趙括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也是如此花白了頭發,額上也有淺淺的皺紋。


    “我是否對久病不愈的太後具實相告:王上和長安君、廬陵君等人的爭鬥可能又會引一場席卷趙國的腥風血雨?如果我說了,也許能化解三位先王之子,還有平原君趙勝四人之間的爭鬥,但更有可能讓本已是重疾纏生的太後更加上心病,甚至會危急她本以是不可能長久的性命。如過太後過辭逝,在我趙國之內,隻怕是連可以震懾幾位封君的人都沒有了。”趙括低著頭,咬了一下唇,明知為了國家利益,自己非說不可,卻還是猶豫了一下。


    當他再次昂起著時,臉上已經沒有猶豫的神色,再行拱手禮後,對國主奏道:“太後,臣聽說齊使來了!”


    “是的”威太後皺了一下眉,立刻以為趙括子承父業,前來阻止趙國與齊國修好結盟,便收回來強裝的喜悅之色,微微點了點頭。


    “還為了要我國割讓濟水以東令廬、高唐、平原三城的事情?”趙括跪坐席上,用不太客氣的語調問道。


    這一刻,在太後的眼中,又好像看到了趙奢再世。當年身為趙國宗室大臣、大將軍的趙奢就強烈反對通過割讓領土,以修複五國伐齊之後,趙齊兩國關係,並換取趙齊結盟。太後深深地記得,趙奢甚至在朝堂之上,與平時裏相互不滿的廉頗結成暫時的同盟,以非常強硬的態度指責操辦“趙齊結盟之事”的平原君處事的不智,將給趙國帶來不利的局麵,連“賣國”的狠語都放出了口。當時就把平原君趙勝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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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趙齊同盟在趙奢死後實行起來,便沒有了阻力;可沒有想到,他的兒子趙括卻又立在了你的麵前。馬服君啊,你還真是有個有擔當的好兒子啊……”太後半喜半憂地麵對趙括無禮的提問;喜的是趙括與他父親趙奢相像,似乎趙國的名將之門後繼有人;憂的是自己所力主的趙齊同盟,又要麵臨趙國的新生代將領的阻擾--而這位阻擾者的口舌之利,甚至超過了他那個隻用言辭,就挫敗名將田單的父親趙奢。


    “馬服子,我們不是割讓濟東之地,而是歸還!濟東,還有濟西本來就是齊國的。”身為趙國的太後,同時又是齊國的公主,威太後說了自己叫最不該說的話,同時也向趙括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對,那裏是我們趙國千萬將士從齊國手中搶來的地盤;所以,就更不能割讓了――當年伐齊之戰,還有之後持續數年的奪城戰,讓多少趙國的妻子成了寡婦,子女失去了父親,老人淚送了黑發人……”趙括也是參加過這場戰爭的人,他親眼所見的生離死別又何止千百,言語之間,便動了真性情,眼中已閃出了如死者之血所匯成的淚。


    “別說了,這些,哀家都知道……可是至從5年之前的那場閼與之戰,我們和秦國的同宗之盟便被兩國子弟的血水衝走。現在我們趙國已經沒有正真的盟友了!


    馬服子,你知道哀家是齊國王室嫁出的女子。所以哀家知道,現在的趙國就好似0前的齊國――表麵上風光無限,對外霸道天下,於內國泰民安,可骨子裏卻是危急重重,而且正因為這‘霸道’二字,使我們趙國於天下再沒有一個朋友。


    你是為將出身的人,你也知道:我們趙國可不比齊國,是天下的四戰之地。一旦天下諸候聯兵來伐,我們將何以應付,到那時,趙國必將永無複國之日!為了不讓五國伐齊之事在這趙地重現,哀家一定要與他國結盟――結盟是假,分化他國對抗我趙國的同盟才是真。”威太後用一番大國策略,打斷了趙括的慷慨陳詞。


    “所以,您在會把二公主願嫁燕國,以犧牲公主的幸福,換來趙國東北方的太平!”趙括目向太後,眼中是淚,嘴角卻帶著笑:天不負我趙國,太後雖是齊人,卻是真心為我國著想。


    太後默默地點了點頭,其實她的心中還藏著另一個嫁女的原因:太子趙丹與自己的妹妹的畸形之愛。原對如此的王室的醜聞,一個母親,一個王後,她所做的不過是自己的本分;如此行事,雖然殘酷,卻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女和國家。


    其實這件宮中醜事,趙括已是知曉一二,於是也應和著太後點了一下頭,然後話風一轉,說道:“所以您才要竭力促成趙齊同盟,甚至於割讓――歸還齊國城邑?可是,這件事不是您能做的;雖然您是在執行先王的遺命,您是我趙國的太後,可您是齊國人,是齊國的公主。


    試想趙齊同盟成形之後,我趙國的文武百官,那些在對齊戰爭中失去親人的百姓,會怎麽想,怎麽說?您又怎麽麵對他們呢?太後,您想過沒有?”


    “趙奢是出了名的親秦派宗親,老是抱著秦趙嬴姓為同姓同氏過時而陳腐的想法,所以一向主張我趙國與秦國結盟,而反對我們與非嬴姓國家結盟……沒有想到他的兒子還是這樣,而且還以我的名譽將因聯齊之事而毀為要脅……看來傳說是真的,馬服子趙括果然比他老父更厲害。”威太後一時間被趙括問得說不出話來,同時也曲解了趙括為化解王室矛盾而與她“針鋒相對”的良苦用心。


    威太後一臉嚴肅,看著香爐中緲緲而起的香煙,悲歎道:“哀家嫁給這個國家已經快0年了……記得當年哀家是淚眼朦朧地回望著齊都臨淄方向嫁到邯鄲的。0多年後,哀家又是淚眼朦朧地望著唯一的女兒,嫁去燕都薊城。馬服子,你說哀家還有什麽舍不得地東西?”


    “正因為您為我趙國做得太多了,所以臣下才要說:‘賣國’的事情還是讓臣下來做吧!”


    “什麽!”威太後驚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對與齊國結盟的中堅人物,自詡最愛趙國的謙謙君子,趙奢之子趙括居然說要“賣國”。


    “是的,臣下是說由臣和平原君出麵,促成趙齊同盟!至於割地的罵名,就讓臣和平原君來擔負吧。您也知道,平原君一人之力不可能說服宗室,更不可能說服當年的伐齊諸將;可是再加上臣下,宗室之內便無人能及,而諸將那邊,隻要說服廉老將軍就可以了。臣下不才,當年廉老將軍三攻不下的麥丘城,正是家父與臣攻下的――就憑先父平定濟水兩岸的大功,廉老將軍等一幹伐齊之將,也不會對割地的事說三道四了!”趙括坐直了身子,雙目炯炯,一字一句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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