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軟醒來的時候, 人已經是躺在了床上, 睜眼,映入眼底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頂吊, 陌生的床褥,這陌生的一切令她一下子坐起身來, 神經質地便瞪向了前方。“沐姐姐!”她驚喜萬分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聽見動靜後轉過身來, 靜靜地看著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暈迷了多久, 所以百葉窗的縫隙裏露進來到底是朝陽還是夕陽她也無法辨清,柔軟的光線在那張熟悉的清顏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光影,看在她眼中, 似乎熟悉, 又似乎陌生。


    “你醒了。”非是疑問,沐槿衣淡淡開口, 走到她床尾坐了下來。


    緊張的身心在看到沐槿衣的那一刻便徹底放鬆下來了, 唐小軟笑嘻嘻地鑽出被子,膝行到沐槿衣身邊,抱住她的手臂。“你什麽時候來的啊?哎,我被一個漂亮姐姐摸了一下就暈過去了,我還以為我被綁架了呢!”


    沐槿衣淡淡不語, 卻也沒有硬掙開手。她一到這裏見到唐小軟靠牆暈著,就知道是藍婧做的好事。隻是打暈她,卻沒有將她抓走, 自己承她的情,真的是無法還清了。


    唐小軟見沐槿衣不接話,暗暗思付,果然那個蛇蠍美女是和她關係匪淺吧。她有點不是滋味,又不好無的放矢,隻好酸溜溜地問:“說起來,那個漂亮姐姐是誰啊?好像和你很熟的樣子哎。”


    “是我大姐。”沐槿衣道,忽然側臉看她。“既然醒了,起來吃點東西。”


    大姐……唐小軟在肚子裏默默咂摸這個稱呼,還想再酸兩句,可偷眼看沐槿衣一臉冷凝,卻也不敢造次了。乖乖下了床,沐槿衣遞給她一套還沒拆封的洗漱用具,她接了過去,一邊擠牙膏,一邊似是無意地開口:“對了,我太奶奶那邊情況怎樣?沒事吧?”


    沐槿衣沒什麽情緒地說:“我到的時候,人都已經不見了。之後,我中了埋伏,也沒辦法再查探了。”


    “不見了?他們都去哪了?還有,誰埋伏你的?你沒事吧?”唐小軟一口氣問出一串疑問,盯著沐槿衣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這才發現她發絲掩住的額角上,似乎貼了一塊創口貼。手背上也是。雖然早有了些心理準備,她還是禁不住垮下臉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沐槿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在老夫人臥房中的牆壁上發現一個奇怪的符號,看樣子,她是在警示我們。那符號和禁地中的符文極其相似,我在想,她會不會是去夜郎墓了。”


    “夜郎墓?不可能吧,地圖我從禁地出來後就交還給你保管了,太奶奶沒有地圖啊。”唐小軟叼著牙刷含含糊糊地說。


    “也許有拓本。”


    “也是……”快速刷完牙,又洗了把臉,唐小軟看到盥洗室裏洗衣機上扔著的幾件髒衣服,再看向沐槿衣赫然穿著一身自己沒見過的衣服,她呆了呆,“沐姐姐,這裏……是你家嗎?”


    “不是。”沐槿衣單手抱臂,略略黯然地望向了窗外。


    “哦,那是你大姐的家?”唐小軟自說自話地走出來,揉揉肚子,“現在幾點了啊。”


    “下午四點。”沐槿衣看她一眼,“餓了嗎?廚房有吃的。”


    “嗬,有點。”摸了摸幹癟的肚子,唐小軟跟在沐槿衣身後向廚房走去。這房子並不大,從臥室走到廚房,十秒鍾足夠了,可就是這短短的十秒中,望著麵前那無論發生什麽事始終淡然冷矜的女人,似乎什麽都知道,卻又什麽都不知道的女人,總是以一個絕對高昂的姿態主導著她一切行動的女人……唐小軟忽然慌亂,這一個月多以來發生的所有事,她都是蒙眼前行,而唯一牽住她手的人似乎隻有沐槿衣,她是誰?她摻入到唐家的事情裏又有什麽目的?又或者,自己於她而言究竟是什麽,於整個局麵而言,究竟是哪一顆棋?沐槿衣呢,和她一樣也是任人擺布的棋子,還是說……她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下棋的人?仿佛隻是被她剛才隨口的一句“也許有拓本”給警醒了,唐小軟忽然想到,出發之前地圖是一直在她身上的,倘若她有異心,是不是也早就可以拓下地圖給別人了?


    沐槿衣將飯菜用微波爐加熱過,再一一端上餐桌,看一眼一旁呆站著的唐小軟。“快吃吧。”


    “你到底是誰?”


    她抬眸,眼底一絲鬱色輕飄飄掠過,轉瞬不見。“不是告訴你嗎,我是唐老夫人花錢雇來的保鏢,以及,尋找夜郎墓的向導。”


    唐小軟淺淺笑著,搖了搖頭,“不止這麽簡單吧?沐姐姐,到這一刻你還不肯告訴我實情嗎?”


    “這就是實情。”麵對她的質疑,沐槿衣並不示弱,淡淡回道。“我知道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你心中不安,可是,我也的確無法給你更多答案。”那剛剛醒來時還一臉嬌憨的女孩子,此刻卻遠遠站在牆角,用一種落單小獸般的眼神看著她,疑惑,防備,不甘,恐懼,還有一絲她看不分明的情緒,隱隱約約,觸動心腸。麵對她的質疑,她無法說出更多,也隻能這樣安靜地望著她,不露情緒。


    唐小軟垂眸沉思了片刻。“你真的隻是保鏢?那你這麽拚命地保護我?”


    “老夫人付給我很大一筆錢,而我的任務,是保你一年平安,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你做什麽。至於你家人的下落,我真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這樣。”明明不解釋也不會怎樣,可這一刻,她竟直覺地希望這女孩安心,許是她的眼神令她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也或許,她隻是單純地認為那小獸般的眼神,與那本天真快樂的女孩,太不合襯。


    唐小軟一下子軟了下來,頹然地靠在了牆壁上,後腦咚得一聲撞了上去。“對不起,沐姐姐,我不該懷疑你。”是啊,如果沐槿衣真的有異心,拿到夜郎墓地圖後就可以甩下她走人了吧?退一萬步說,即便她的血液特殊,她也不必要這麽賠了性命地保護自己,直接殺了自己取血不是更快速有效嗎?看她動刀的手段就知道是行家,犯不著到她這兒就於心不忍。她仰頭望著頭頂天花板,那上頭有著多片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細微的小裂紋。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她仰著臉,看似漫不經心地數著裂紋,忽然幽幽道:“原來你真的隻是保鏢,原來你保護我隻是為了錢,原來,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沐槿衣沉默不語,靜靜在餐桌旁坐下了,望著麵前熱騰騰的三菜一湯。唐小軟見她不搭理自己,更是悲從心來,忍不住就哭出了聲。


    “我是為什麽保護你,重要嗎?”沐槿衣忍受不住她嗚嗚咽咽的哭泣,終於開口。“總之,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遇到危險,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唐小軟於百忙之中抽空叫道,“我現在家不能回,親人又都失蹤了,唯一能依靠的人就隻有你,可你卻是為了錢才留下來的。”


    “那你慢慢哭。”沐槿衣忍無可忍地撇過臉去,自己執了筷子,端起飯碗吃起飯來。她吃飯一向速度,三五分鍾就吃完了,抬眼見唐小軟還縮在牆角裏抽抽噎噎,她心中煩躁,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拎了她起來。“哭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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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你管!”唐小軟心情極差,又恢複到最初相識時張牙舞爪的大小姐模樣了。見沐槿衣捉她手臂的力道漸深,她陡然生了反抗的心思,抬起沒被捉住的左手便打向她的肩頭:“你不就是個保鏢嗎!我不死就行了,你管我哭不哭,你管我!”


    沐槿衣也不還手,使勁捉著她一直企圖掙脫的右手腕,冷冷道:“我沒有要管你,隻是提醒你,在你哭的時候,想找你甚至殺你的人他們可能已經到了樓下。在你哭的時候,你的太奶奶,你的父親可能正在受苦並期待著你去營救。你想哭,當然可以,可是哭就有用嗎?哭能解決問題嗎?你哭了,那些人就會放過你,歸還你的家人嗎?”


    一番話說得且疾且厲,唐小軟熱血湧動,含淚抬頭,就看到眼前一張漂亮的菱唇一張一合蠕動著,卻說著如此不帶情緒的冷言冷語。她心頭氣苦,想反駁反駁不了,想讚同又無法讚同,腦中隻是想著,難道遇到這麽不幸的事,我連哭一下都不行,都是錯?


    見她稍稍冷靜下來了,沐槿衣鬆開了扼住她手腕的手。定定地望著她帶淚的眼,她輕聲道:“唐小軟,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人不能總是等到刀劍架在脖子上才懂反擊。”


    唐小軟心頭微震,也不知是為了沐槿衣的話,還是為她那堅定毅然的眼神。她為自己做的事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眸光下落,忽然看到沐槿衣剛才被她捶打的肩頭上,純白色的襯衣赫然浸出一抹深深的紅,她眼底一滯:“沐姐姐,你受傷了!”糟,莫不是剛才她不小心打壞的?可問題是她有那麽大的本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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