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想想,要說可笑,我同她也沒什麽分別,自與她重逢之日起,我又何嚐不是叫她師姐,師姐,原本以為隻要我們都不說破,便可以一直這樣,一直這樣,仿佛有一根線將我們連在一起。可到頭來我卻自己切斷了線。


    「那你殺了我啊,」聲音顫抖著,隻能讓神色顯得平靜,「你不是早就想殺了我嗎?」


    又空又冷的感覺從胸口一點點攀爬而上,漫延到四肢百骸,令人呼吸都覺得困難,難受得眼中都浮起一層水霧,卻隻能徒勞地攥緊被角,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仿佛一陣疾風掠來,身體陡然向後仰倒,一股大力扼住我的咽喉,將我釘在床上。原本站在床前的人已到了眼前。


    雙腿被牢牢壓住,可兩隻手卻沒有被縛,其實完全可以掙紮一番,在掐住我的手背上劃幾爪子血痕什麽的,但我卻沒有丁點兒想法,好像沒有力氣了似的,隻是平靜地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眼前的人有著冷冽的眉眼,直挺的鼻樑,荼蘼般艷麗的唇,是當真好看的一張臉。我見過這張臉不耐煩的樣子,冰冷如霜雪的樣子,陰煞如修羅的樣子,還見過那眉梢眼角帶出的妖冶風情,是隻有我見過的。而此刻這張臉上透著微微的冷鬱和邪意,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漆黑長髮從她臉龐兩側垂落下來,幾縷髮絲劃過我的眼角,清涼如水,那雙荼蘼般艷麗的雙唇間吐出冰冷字眼:「看來,我真的是把你慣壞了。」


    「你說得對,你不是我師妹,我也早就不是你的師姐,」微小燈火裏,她的目光冷漠迷離,口氣冷淡,「這場師姐師妹的遊戲,也該到頭了。」


    卡在喉間的手指寸寸扣緊,因為窒息,我的嘴不自禁地張開,心裏有個聲音冒出來:你完了,花花。


    身體本能地想要呼吸,然而整個人如同被拋上岸的魚,掙紮隻是徒勞,一隻手虛虛搭上頸間的手腕,眼皮顫動著眨了一下,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身前的人微微一震,鉗住咽喉的力道毫無徵兆地鬆開。


    我狠狠吸進一口氣,渾身顫抖著,劇烈咳嗽起來。


    等喉中火辣的痛感緩和了一些,抬頭望去,案上燭火搖曳,房中已沒了人影。


    我整整鬆散的衣服,挪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一杯涼水,慢慢吞咽著,喉嚨裏的刺痛感漸漸消退下去。


    喝完水,擱下杯子,覺得再不睡覺天就要亮了,便慢慢爬上床,給自己蓋好被子,可身體卻是不受控製地蜷縮成了一團。


    窒息中劇烈鼓動的心跳已趨於平緩,我伸出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不能再往前了,花花。


    即使看不見,也感覺得到,前麵就是沼澤深淵,踩下去會屍骨無存,萬劫不復。


    抬起手臂蓋在眼睛上,明明想快點睡著,隻要睡一覺就好了,可腦海中始終盤旋著索爾最後的話,簡直像咒語一般。她的目的太清楚,可明知如此,還是如了她的願。


    狠狠吸了吸鼻子,我想,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打我,我就敢拐你女兒!這樣想著,翻身而起,盤腿坐下,打算念幾句經來助眠。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


    我屏氣凝神。


    「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既著萬物,即生貪求……」


    我勉力支撐。


    「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


    我逐漸萎頓。


    「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我跳起來,瘋狂摔打枕頭。


    君卿說聖人不妄言,不虛言,不贅言,果真是言簡意賅又廢話連篇。


    難道我不懂得這些大道理嗎?啊?


    你倒是告訴我怎樣才能除妄心,去貪求,免煩惱呢?


    這一晚,毫無懸念以失眠告終。


    天色將亮未亮時,我打開房門,如同一個飄忽的鬼魂,一路飄過迴廊,飄過蓮池,飄過竹林,飄往蘇家後院。


    一走進馬槽,便聽見熟悉而有節奏的馬蹄聲,伴隨兩聲古怪的嘶叫。隻有在發脾氣的時候,小藍才會這般表現,而它發脾氣的對象隻有我,它若敢對其他人發脾氣,很可能當晚就被拉進廚房準備下鍋。


    我走到小藍跟前,指著它:「閉嘴。」


    小藍委委屈屈閉上嘴,又重重打一個響鼻,喉嚨裏嗚嗚咽咽的,以示抗議。


    我將它牽出來,它立刻把頭靠過來,在我肩頭蹭來蹭去,嘴裏一通哼唧,不知道在說什麽,大概率是在罵我這麽久都不來看望它之類。我戳它的腦袋:「你委屈什麽?在這裏好吃好喝好睡,還有專人帶著散步,有什麽可委屈的?你老子我才委屈呢。」


    小藍果然不吭聲了。


    從蘇府後門出去,穿過幾條小巷,爬上一座山頭。秋意漸深,紛紛揚揚的黃葉如飛舞的蝶,順著秋風,落了漫山遍野。


    我趴在小藍背上,任它踢踢噠噠在林中散步,一片枯葉飄落,掛在它那一撮藍色鬃毛上,小藍抖了抖,沒有抖下來,我摘下那片葉子,拿在手裏看了看,喃喃對小藍道:「小藍,你說,我們就這樣回雲麓山去,好不好?」


    小藍仰著脖子,用鼻子吹飛一片落葉,玩得不亦樂乎,一點都不能感同我的心情。


    走到一棵粗壯的百年大樹下,我從小藍背上躍下,拍拍它的腦袋:「你自己去玩吧。」然後飛到樹上,找到個堅實的枝幹躺下,又摘下兩片寬大樹葉蓋在眼睛上,擋住逐漸升起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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