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倒下的動靜極大, 更何況四處萬籟俱寂,隻餘清淺的呼吸聲。


    胤禌收回手,蹬蹬後退了一步,緊張地別開頭去, 而後垂下眼簾, 張開紅彤彤的掌心呼呼了一下。


    院裏堪稱巨響, 頓時驚動了四處夜巡的帶刀侍衛, 還有相隔不遠處的奶娘陳氏。他們麵色一凝,飛速往婚房的方向奔來, 門大開著,透出點點燭光, 待侍衛看清了胤禌跟前打滾的女子, 霎那間手腳發涼,幾近失語。


    陳氏被唬得魂飛魄散,眼淚當即就下來了:“十一阿哥!”


    刺客。毓慶宮混進了刺客!


    要是十一阿哥傷了一根寒毛, 他們的命就要交代在這兒了。聯想到今兒的儲君大婚,侍衛們心中更是發寒, 一窩蜂地擁上前,發了狠地製住春霖。


    四人用繩索細細密密地捆住她,轉而用力扯著春霖的頭發,讓她露出臉來。鮮血讓麵容變得模糊,一時半會地辨認不清, 他們皆是一驚, 緊接著大鬆了一口氣, 萬幸又覺不可思議。


    十一阿哥才六歲的年紀,竟是獨自一人解決了……刺客?!


    其餘人尚且不知內情。見胤禌背著小手站在門外,他們齊齊跪地, 焦急又慚愧地道:“奴才救駕來遲,還請十一阿哥恕罪。十一阿哥可有受到驚嚇?奴才已派人去尋萬歲爺與宜貴妃娘娘……”


    “本阿哥沒事。”胤禌清了清嗓子,說完長呼了一口氣,慢慢平複下了心跳,大眼睛水汪汪的,伸手不好意思地道,“隻藥粉有點兒發燙……”


    額娘說,這是她讓太醫院配備的、用於防身的好東西。紅白相間的藥粉,捏在手中並不會如何,可一旦進了人的眼睛,不亞於一場淩遲的酷刑——胤禌雖不知曉淩遲是什麽,但他可聽額娘的話了。


    前些年,胤禌都和雲琇一塊兒住,常常聽他額娘循循善誘:“若是遇上不懷好意的人物,胡亂朝他臉上撒去便是,藥粉總有飄進眼裏的時候。額娘知道胤禌是個好孩子,平日千萬不要打開錦囊,明白了麽?”


    十一阿哥重重點頭,而後小聲問:“額娘為什麽不告訴五哥和九哥?”


    雲琇回憶起了夢中場景,久久沒有說話。


    她知道胤禌自小聰慧,膽子大,又乖巧又招人疼,偏偏養到十歲的時候……


    掩住失態,最後她柔聲道,“額娘能夠走到如今這個位置,不知成了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又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除之後快。”說罷又笑:“胤禌還小,隻需顧好自己,你五哥九哥都精著呢,用不著藥粉。”


    這話,十一阿哥一字不落地記在心底。現如今回想起來,胤禌微微興奮,黑眼睛閃爍著光亮,少許驕傲自豪一路從心底蔓延而上。


    他早就發現春霖的不對勁了。沒給額娘丟臉,也沒被嚇著,隻是……


    苦惱地攤開掌心一瞅,額娘說錯了,這藥粉明明燙人。


    ******


    痛到極致反而發不出聲來,春霖隻覺眼睛灼痛萬分。她被五花大綁地捆著,嘴中又被塞了髒布,絕望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另一邊。


    前院鼓樂喧天,花轎停在毓慶宮前。免了賓客的禮,康熙既是感懷又覺欣慰,那廂,九阿哥一副見了鬼般的模樣,十阿哥倒是興奮地叫了聲“額娘”。


    貴妃到底是庶母,往日從沒有過這樣的規矩,可皇上既開了金口,便無人能夠置喙。溫貴妃原先笑吟吟的,見此瞪了自家憨貨一眼,便領著宮人慢悠悠地招待女眷,去偏殿清點賀禮了。


    隻聽溫貴妃笑著同雲琇道:“成日窩在永壽宮,本宮真要悶壞了。這回托我們宜貴妃娘娘的福,雖說出來‘做工’,能透透氣也是好的。”


    見雲琇笑而不語,看著有幫忙的意願,溫貴妃連連擺手,趕忙推了她出去:“你都雙身子的人了,哪用得著操這份心。”


    正說著話,前頭傳來一陣喧嘩,依稀聽得驚呼之聲,說太子爺與太子妃娘娘到了。


    太子打馬而來,頸前掛著大紅繡球,說不出的風發意氣。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接過下人遞來的紅色箭羽,輕鬆寫意地搭弓瞄準——一箭正中花轎橫梁,迎來了滿堂喝彩。


    一方喜帕遮了靜初的視線,入目一片淡紅,心間砰砰砰地跳動著,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了一句“下轎”。窸窸窣窣的聲響傳入耳畔,像是掀簾聲,又像是淺淺的呼吸聲,最終化為太子帶笑的嗓音:“牽著孤。”


    靜初的整顆心。忽然就安穩了下來。


    “拜天地——”


    雙手於寬大的袖袍交握,一瞬間鬆了開去,瞧著頗為戀戀不舍。康熙高坐上首,倒是看得不甚零清;一旁觀禮的雲琇隻覺欣慰,輕輕點了點頭。


    牽著紅綢跪拜下去,太子俊顏上的笑真真切切,一直沒有落下去過。待他的餘光瞧見雲琇,眼底掠過一絲驚詫,一絲喜意,笑容更加疏闊了幾分。


    終於,司儀官高聲叫道:“禮成——”


    一行人簇擁著太子福晉,喜氣洋洋地朝婚房走去。


    ……


    康熙平日不貪口腹之欲,也就是今日起了興致,當即讓梁九功捧壺酒來,意欲小酌幾杯。深知賓客不敢直視天威,內務府請示過後設下單獨席麵,都是萬歲爺享有的份例,頗得閑的雲琇倒跟著沾光了一回。


    梁九功笑眯眯地守在外頭,忽然間臉色微變。像在尋著什麽人、渾身灰頭土臉的侍衛正是他認得的,昨兒還在乾清宮當差呢。


    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而好不容易尋見大總管的侍衛則是激動萬分,如同尋得救星一般。他抹了把臉,艱澀道:“梁公公,奴才有要事相稟萬歲爺。內務府挑的奴婢當中混入了刺客,就在正院當差,以致十一阿哥遇襲……索性阿哥無恙,刺客伏誅……”


    梁九功腦中嗡鳴一聲,再也顧不得聽上後半句,一雙手抖得不成樣子。


    十一阿哥……怎麽會出這樣的事兒?


    他顫著聲道:“快隨咱家來!”


    裏間。


    聽聞胤禌遇刺,康熙麵色劇變,豁然起身,“砰”地一聲酒樽滾落,雲琇當即白了臉。


    幸而侍衛匆匆將話說完,說十一阿哥以藥粉放倒刺客,自身安然無恙,雲琇這才鬆了口氣,稍稍緩過神來。隻是後怕之感依舊遍布心間,她像是被抽幹力氣似的,腿腳軟得站不起來。


    做額娘的希望孩子有自保之力,希望有朝一日派上用場,可危機當真來臨的時候,又有誰能真的高興?


    恰在太子的大婚夜發難,幕後之人的用心何其險惡。他們覺得若是十一出事,皇上難免遷怒胤礽靜初,她更會生了芥蒂;得以離間不說,她許會沉浸在巨大的悲慟之中,這樣一來,龍胎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此外,太子的威信風評定將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正院混入刺客也就罷了,連婚房中的幼弟都看護不好,還有何顏麵


    做大清儲君?


    這場大婚便是一個笑話。指不定還會傳出太子福晉命中帶黴的流言——德不配太子妃之位。


    將關節一一打通之後,雲琇眼底發冷,好一個一箭四雕之舉。


    “正院怎麽會有刺客?查!”貴妃娘娘尚且能夠保持冷靜,康熙幾乎壓不住暴怒。


    有雲琇在旁,他到底留存了些許理智,閉了閉眼,半晌道:“壓下訊息,今夜暫且瞞著太子與瓜爾佳氏。給朕好好審問刺客,”接著,他從喉間擠出幾個字來,“別輕易的讓她死了……”


    聞言,侍衛拱手應是,低著頭愈發忐忑難安。


    隻聽皇帝冷冰冰地道:“守衛不力,每人領上二十大板。”


    一瞬間,侍衛提著的心穩穩當當地落了下去,不住磕頭叩謝皇恩。二十大板實是皇上仁慈,修養一陣時日便好,而他們幾個辦差出了如此紕漏,怎麽懲罰也不為過。


    身體好不容易有了氣力,雲琇緩緩起身,語調藏著止不住的擔憂:“胤禌受驚沒有?可還在他二哥二嫂的婚房?”


    她忍不住了,想要好好瞧瞧他。


    康熙提著懸心,焦躁地轉了轉玉扳指,隻聽侍衛恭聲道:“十一阿哥情緒安穩,奴才看著半點沒有受驚……傷了刺客不說,且叫人收拾了一間廂房,專心等候皇上娘娘。阿哥還讓奴才告知太子爺,說他困了、撐不住了,實在做不成壓床童子,望殿下不要怪他。”


    雲琇聽著聽著,控製不住地彎起嘴角,當即衝淡了滿腔擔憂。康熙卻是震驚不已,怒火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心頭湧上絲絲欣慰之意,甚至欣喜。


    雖說有些不合時宜,欣喜卻是不容忽視,他沉聲道:“好!不愧是朕的兒子。”


    梁九功大張著嘴,許久回不過神來,恍惚地跟隨皇上貴妃,一行人悄悄往十一阿哥所在的廂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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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阿哥聽聞動靜,立馬跑了出來。他看著高興極了,乖乖地叫道:“皇阿瑪,額娘!”


    康熙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終於全然放下心來,正準備誇他“臨危不懼”“勇武不凡”“好一個男子漢”……


    雲琇眼眶微紅,當即要摟他進懷,就見胤禌伸出紅彤彤的手掌,扁著嘴撒嬌:“額娘,我辣。”請牢記:,網址手機版m.電腦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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