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不知他的好十弟正在心中編排自己, 好不容易“相認”了,喜悅一波一波地漫上心間,就連雲琇說要打孩子, 他也隻是心虛害怕了一小會兒,很快咧開嘴, 睜著無辜的大眼睛, 露出白嫩嫩的幾粒小米牙。


    前世, 要說他最放不下的,除了府中的妻兒老小,宮裏的額娘和五哥, 就是老十這個憨貨弟弟了。從小一條褲子穿到大的情誼,那可真是幾十年了都沒變過。


    要九爺說, 八哥與老十還是不同的。他借八哥銀子是情分,不借最多隻是見外而已,老十麽, 嗬嗬, 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客氣, 借銀子那叫本分, 就沒有還的時候。


    當然, 他借的也是心甘。老四登基後,他總是擔憂弟弟沒了自個這個靠山,沒了拿銀子的地兒, 日子會不會拮據,下場會不會淒涼……


    擔憂過後,胤禟又想, 老十的額娘是貴妃, 妻族是博爾濟吉特氏, 不論如何,老四也不會薄待於他。最多小懲大誡一番,壽終正寢還是能的!


    能夠重來一世,胤禟狂喜之餘,真沒什麽好遺憾的,隻是偶爾會覺得鬱悶——前世種種唯有自己記得,卻隻能心裏嘀咕幾句,憋壞了也不能與人分享,唉,難免會寂寞。


    現在倒好,十弟的芯子沒變,還是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那個老十!


    搖床裏邊,胤俄也叫一個激動啊。沒想到與親親九哥還有再見的機會,定然是他晚年行善積攢下來的福報。


    等再大一些,捐他個十萬八萬的銀兩給寺廟添香火,感謝老天爺爺感謝漫天神佛。咳,這銀子,還得九哥出不是?


    ……


    雲琇唬人的話音剛落,小阿哥的表情全都豐富極了。觀之一連串的反應,奶嬤嬤在心裏驚歎,不僅九阿哥聰慧,十阿哥也好生靈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呢。


    驚歎歸驚歎,卻也沒想歪,畢竟重生一事太過神異,誰能想到這方麵去?


    溫貴妃瞪了雲琇一眼,當額娘的人,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


    怎麽能這麽嚇唬孩子,半點也沒有慈母的樣兒,孩子雖小,也是通人性的!


    她正要說話,雲琇就察覺出了端倪。


    宜貴妃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萬壽節不久便是南巡,你可要跟著去?”


    “皇上就是在名冊上添了我的名字,我也抽不出身來。”溫貴妃微微搖頭,隨之轉移了注意力,“偌大一個紫禁城,沒了主子,總要有人理事吧?老祖宗和太後一道出了宮,若是本宮也不在,底下的奴才真要翻了天去。”


    她沒說的是,現如今惠妃不得聖心,應當不會隨著南巡,極大的可能性便是待在延禧宮。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未免惠妃重新起勢,她總要留下彈壓的。


    還有胤俄,不到半歲的年紀,怎麽也離不得額娘。


    想起這個,溫貴妃憐惜地望了眼搖床裏的九阿哥,道:“胤祺定是要隨著皇上去的……可憐我們的胤禟了!小九這麽小,你竟也舍得。”


    路上顛簸,九阿哥的小身板如何也承受不住,唯有留在宮裏。


    聽到自己的名字,胤禟的小耳朵直直地豎了起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


    南巡……


    他心動極了,轉而打起蔫來,也罷,也罷,爺日後有的是時間去。


    “有什麽舍不得的?”雲琇掩嘴一笑,“正好挪到永壽宮,給小十做伴去。有你照顧著,我放一百個心!”


    “好啊,”溫貴妃也笑了起來,心裏熨帖極了,麵上卻是佯怒道,“竟把我看做順手的奶嬤嬤用,宜貴妃娘娘真是好大的威勢。”


    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雲琇笑而不語,轉而捧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遞到了貴妃的手上:“可不是麽?有了本宮的吩咐,你可要好好照料九阿哥。待南巡歸來,我可是要驗收的……”


    溫貴妃也依著她,裝作愁苦的模樣,長長歎了一口氣:“遵命,我的娘娘。”


    旁聽了一場大戲,十阿哥一雙眯眯眼瞪得老大老大的,半晌回不過神來。過了不知多久,他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九哥一個疑問的眼神,小腦袋裏滿是問號。


    九哥你說,為什麽爺的額娘也不對勁?


    九阿哥拚命地眨眼,一副我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翻了個身,用圓屁股對著他。因著興奮過度,胤禟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流著口水,還打起了規律至極的小呼嚕:“呼……呼呼……”


    胤俄:“……”


    *****


    江南,江寧織造府。


    曹家世代紮根內務府,為帝王做事,乃是一等一的包衣世家。到了這一代,曹氏一族更是深得康熙信任,因著幼時的奶娘孫氏正是曹家的當家主母,孫氏所出之子曹寅更他頗為倚重的、從小隨駕的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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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任江寧織造乃是曹家的家主曹璽,上任已有十多年了。朝堂當官的官製乃是三年一任,曹家卻是個例外,他們代代世襲,替皇帝守著江寧這塊地方——說是江寧織造,更確切的形容,應是皇帝放在江南的耳目。


    曹寅如今補了禦前侍衛的缺,隨侍康熙左右,待長個幾歲,便要外放曆練,或是接了他阿瑪曹璽的班,成為下一任織造府的主人。


    初春的氣息席卷了整個江南,不同於京城的嚴寒幹冷,這兒的柳枝抽了芽,湖麵破了冰,正是一副春江水暖,碧波蕩漾的圖景。


    曹府之中,處處彰顯江南水鄉的精致。雕梁畫棟,小橋流水,連伺候的婢女也是獨一份的,身姿輕盈,帶著別處沒有的靈氣。


    後院的正堂,乃是主母孫氏所居的地方。


    這兒與曹府一貫的精巧雅致不同,更是彰顯了富麗堂皇的氣派。牆上掛著擺鍾金器,案上放著翡翠瓷瓶,仔細看去,它們都有著特殊的標識,竟是宮中的禦賜之物。


    大夫人李氏求見的時候,老夫人孫氏恰恰起了身,用鋪了花瓣的溫水浸了浸手,下人們仔仔細細地替她擦過,而後倚在膳桌旁閉目養神。


    “讓她進來。”貼身侍婢湊來耳語了幾句,老夫人微微睜眼,輕聲道。


    她的鬢間生了絲絲華發,眼角有著深深的紋路,非是嚴肅的麵相,看著和藹可親,再溫和不過。


    李氏進了正堂,一絲不苟地請安過後,立在了膳桌旁,嘴邊噙著關切的笑容:“夜裏風大,母親昨兒睡得可好?”


    “好,都好。”老夫人頷首,溫和道,“天都未亮,怎麽有空給老婆子請安了?也不多睡會,這兒用不著你伺候。”


    “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服侍您進膳,是兒媳應盡的本分。”李氏嗔道。


    老夫人一笑,也就隨了她,拾起碗筷專心致誌地用飯,不再出聲。


    “夫君即將隨駕南巡,妾身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房裏的陳設都換上了新的,隻等我們夫妻二人重逢,敘一敘別離之意。顒哥兒也想極了父親!”李氏說著,話間含著女兒家的嬌羞,“那些陳設,兒媳想請母親參詳參詳,夫君好容易歸家一趟……”


    大夫人李氏是孫氏為兒子曹寅聘請的媳婦,照著當家主母的樣式挑的。李氏容貌不過中等,性情卻是端莊,協助孫氏打理中饋,事事辦得井井有條,堪稱曹府的賢內助,府中上上下下都十分敬重於她。


    隻是夫妻二人分隔兩地,已經許久未見了。


    兩三年前,李氏原要跟著進京照料曹寅,卻恰巧懷了身孕。江南的風水養人,遠比京城適合安胎,思來想去,老夫人做主留下了兒媳。


    在這期間,曹寅長子顒哥兒出生,現如今已是牙牙學語的年紀了。


    一提起曹寅,還有曹顒,孫氏的麵上就帶了欣喜的笑,拍了拍李氏的手:“你做事,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就算擺個破爛的玩意,寅哥兒也喜歡得不得了。”


    大夫人一頓,麵頰飛起淺淺的紅暈。


    婆媳二人笑鬧了一會兒,李氏像是記起了什麽,浮現恭敬之意,壓低了嗓音問:“母親,皇上南巡之時,可是駐蹕行宮?”


    要說老夫人最為驕傲的事,便是養育了當今聖上,即便遠在江南,也時時被康熙記掛在心裏,不知享了多少福氣。


    望了眼膳桌上的禦賜瓷瓶,孫氏沒有責怪兒媳貿貿然的打探,麵色柔和得不能再柔和:“非也,你卻是料錯了。寅哥兒傳信來說,聖駕是要歇在我們府裏……這兒不比行宮,居處太過簡陋,老爺正要籌措銀兩修繕,也好讓皇上住得安心。”


    歇在江寧織造府?


    李氏嘴角微微一翹,抑製住心間的歡喜,曹氏聖眷深厚,在江南這一塊兒,堪稱無人可比。


    “母親,皇上這是惦記著您呢!”她低低地道。


    聽聞這話,老夫人也是歡喜無限。想是這樣想,她樂嗬嗬地搖了搖頭,而後瞥了李氏一眼:“這話可不能亂說。老身有著自知之明……對了,問這個做什麽?”


    “也不怕您笑話,”李氏遲疑了半晌,輕聲道,“是兒媳的大哥傳信來,說他尋了一個不得了的美人。不過縣令之女,姿容卻是上上乘的,想著進府伺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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