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昨兒下衙之時, 一等公府急匆匆地來了報信之人,正好同歸家的索額圖撞在了一處。


    索額圖身披頂戴花翎,朝服也不曾換下,正坐在寬敞的轎子內, 閉眼假寐, 一副心情上佳的模樣。


    轎子慢悠悠地在鬧市長街穿梭, 隨後行入朱門小巷。這兒是鍾鳴鼎食之家的府邸, 赫舍裏氏的嫡支自然住在裏頭。


    耳邊聲響逐步歸於寂靜,索額圖似有所感, 撩起眼皮看了看窗外,隨即收回視線, 滿意地捋了捋胡須。


    他微笑著想, 明珠啊明珠,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納喇氏還有今天!


    眼見著皇上宣召杭艾, 緊接著安排了圖嶽的去處——非是戶部,也非是吏部, 而是兵部,索額圖訝然過後,恨不得仰天大笑幾聲,欣喜之尤,心裏的大石緩緩落了地。


    一來, 宜妃的提議居然能夠成功, 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二來, 納喇氏與郭絡羅氏再沒了聯手的可能,他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三來,圖嶽如此受皇上看重, 三十出頭的年紀出任兵部右侍郎,實乃前途無量。宜妃與他交善,也代表著圖嶽與赫舍裏氏交善,索額圖怎能不欣喜?


    欣喜之下,索額圖暗暗心驚宜妃對皇上的了解,決議加緊同翊坤宮的聯合,把儲秀宮平嬪的訴苦選擇性地遺忘了。


    他這侄女,還是太年輕。


    宜妃是一股極大的助力,如若不能交好,萬萬不能得罪;平嬪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宜妃起了齟齬!


    據索額圖所知,都是他那侄女率先挑起的事端。


    ——宜妃娘娘又不是泥菩薩,一來二去的,自被激起了三分火氣,管你身後有沒有赫舍裏氏的支持。


    先是封嬪,而後又是佛經,平嬪次次落於下風。宜妃生了兩個阿哥,養了一個公主,平嬪如何鬥得過?


    她怎麽就不長點腦子呢?


    索額圖認定了一事便不會輕易產生動搖。他想著,老夫間接幫了圖嶽,等同間接幫了宜妃,現如今,翊坤宮那位已是自己人了,平嬪的小打小鬧也該消停了。


    進了宮,當處處以家族為重,謀害五阿哥一事,絕對不能重演。若平嬪依舊任性妄為,不分青紅皂白地同宜妃作對,他赫舍裏氏,不是沒有容色上佳的旁支秀女!


    撇開平嬪的糟心事,他嗤笑一聲,頗有些自得地想,皇上英明神武,自不會聽信明珠那老匹夫的讒言。先斬後奏,妄圖拉攏郭絡羅氏,誰給明珠的膽子?


    瞧瞧,這不就吃到苦果了麽!自以為勝券在握,沒想到被人破了局,真當成了京城的笑料,威嚴掃地。


    還有宮裏的惠妃,協理後宮的時候,給明珠明裏暗裏遞了多少消息,給赫舍裏家使了多少絆子。現在倒好,同樣跌了個大根頭,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惠妃受挫,八阿哥遷出延禧宮,聽說大阿哥還被皇上斥罵、罰跪,索額圖別提多高興了。


    因著高興,他把心中存疑拋到了九霄雲外去,譬如毓慶宮那邊,半月以來——胡明胡廣他們再也沒有遞消息給他。


    ……


    眼見著公府到了,心腹車夫正欲停靠,幾位短打裝扮的壯年人一擁而上,嗓音洪亮地叫了一聲:“中堂大人!”語氣暗含急迫。


    索額圖收回笑意,皺了皺眉,掀開簾正欲訓斥,待看清他們的臉,訓斥之言霎時不翼而飛。


    這是他派去監視榮郡王奶嬤嬤劉氏的人手……


    索額圖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不等他問話,領頭的絡腮胡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壓低聲音急急道:“中堂大人,劉氏……劉氏她不見了!”


    索額圖豁然起身,硬生生揪斷了幾根胡須,驚怒道:“不見?什麽叫做不見了?!”


    *****


    慈寧宮。


    “皇上,嬪妾不求您的寬恕,隻求您疼惜胤祚幾分,還他一個公道!”烏嬪哭得淚眼婆娑、幾乎喘不上氣來,“他還不到五歲,不但麵臨母子離別之苦,且聰慧勁兒大不如前,這簡直是在剜嬪妾的心,割嬪妾的肉啊……”


    說著,她跪了下去,泣聲朝主座的兩位太後磕頭:“老祖宗,太後,胤祚即便成了榮郡王,依舊是您的曾孫與孫兒,他的濡慕之心半點也沒有少過。如今惡人伏首,嬪妾別無所求,隻望背後之人得了應有的嚴懲!”


    康熙麵色沉凝,太皇太後閉目不語,兩人心裏皆是複雜萬分。


    唯有太後拿起托盤上的紙張細細瞧著,半晌道了句:“別跪了,起來吧。這供詞是真是假還不知道,若是假的,那就沒什麽公道好談了。”


    太後的語氣有些淡,在場之人全都聽了出來。


    那日,烏嬪在毓慶宮“犯上作亂”,竟欲攻擊宜妃,留給太後的印象太深太深。加上烏雅氏的罪狀被皇帝一一數落而出,此事過後,她對烏嬪的厭惡程度達到了頂點!


    太後心疼胤祚,可因著烏嬪還有時間的流逝,這份心疼悄悄打了一個折扣。她的大部分慈心都傾注在了胤祺還有太子的身上,日子久了,太後幾乎連榮郡王中毒一事都淡忘了。


    現下,她不是怪烏嬪為胤祚請求公道,而是心驚於慎刑司呈上的供詞——


    這、這要是真的,那還得了?


    絕無可能!


    康熙轉著手上的玉扳指,沉聲道:“皇額娘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供詞提到了索額圖,還提到了毓慶宮;劉氏所居小院正是索額圖的產業,這事已是證據確鑿,至於毓慶宮……”


    他頓了一頓,聲音柔和了許多,“保成準許了搜查,隻等梁九功回來複命了。”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依舊沒有出聲,太後搖了搖頭,急急道:“皇帝,你可千萬別偏聽偏信。太子才十歲的年紀,如何會成了主使者?別忘了,胤祚的命還是他給救的!”


    康熙心裏同太後想的一模一樣,半點也不相信太子摻和了此事。


    保成乃是萬裏挑一的好兄長,他若要加害胤祚,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救他?


    隻是劉氏被抓進慎刑司之後,順著劉氏這條線探查下去,許多東西都掩蓋不住了——


    早年間,索額圖還是內務府大臣之時,暗地裏將內務府包衣替換成大批心腹前往毓慶宮伺候,半月前他們還有著往來。


    這事幾乎觸及了皇帝的逆鱗。他驚覺索額圖圖謀甚大,震怒之後,產生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太子被索額圖那老匹夫所挾!


    對胤祚中毒一事,保成許是知情的,卻因著毓慶宮被索額圖把持,無法向他人透露一星半點,隻好盡自己所能,利用看小馬的機會救援六弟……


    這樣那樣腦補了一番,康熙又是感動又是心酸,還沒心酸多久,劉氏的供詞到了。


    供詞偏偏不是這樣說的:“毒害榮郡王的香囊,是太子想出的主意,由索大人潤色完善的,隻為了胤祚的‘祚’字!太子爺吩咐明韻與明心製作香囊,因著原料難尋,成品隻得了兩份,一份輾轉到了奴婢這裏,一份藏在明韻的妝奩之中,以備不時之需。”


    “若公公不信,隻管搜查明韻明心的住處,就在離寢殿最近的東側間……她們二人是太子的貼身侍婢,對主子再忠心不過。奴婢功成身退,被索大人接至宮外榮養。她們日後也是一樣的歸宿,太子爺絕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供詞太過信誓旦旦了,沒有半分含糊,對明韻明心的住處、香囊的藏身地更是一清二楚,聽著便讓人信了五分。


    可太子平日隻帶一個何柱兒,還有幾個小太監,至於明韻明心幾人,別說康熙了,梁九功都沒見過幾回……


    為了證實劉氏的供詞,唯有搜查一途可走了。


    *****


    烏嬪還在禁足期間,原本不應出現在慈寧宮,即便她是胤祚的親額娘,康熙也不欲傳她覲見。


    太後同樣不待見烏嬪,最終還是太皇太後讓人請了人來,這才有了剛剛那悲痛欲絕的哭訴。


    聽聞了一番“供詞真假”言論,烏嬪心下恨極,太後的字字句句皆是為太子開脫,她哪能聽不明白?


    還有皇上……


    皇上寵愛太子早已不是一日兩日。就算證據清清楚楚地擺在皇上跟前,也不見得他會責罰太子,而是讓索額圖擔下一切罪名。


    就算烏嬪做好了太子毫發無傷的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一幕幕氣得發抖。


    她不過想為胤祚討個公道罷了!


    禁足永和宮的這些日子,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而今幕後主使水落石出,正是毓慶宮那位人人稱讚的太子爺,索額圖不過是幫凶而已。


    才十歲的年紀,心思如此歹毒,竟因著一個名字,連四歲的弟弟都要算計,他配得上太子之位嗎?!


    可笑的是,證據都確鑿了,皇上依舊偏心至此。胤祚中毒,與毓慶宮脫不了幹係,皇上還要詢問太子的意願,言語間處處維護……


    一樁樁、一件件,讓烏嬪恨得眼睛發紅,眼淚流得更凶了些:“皇上,太後,這份證詞如何有假?索額圖包庇劉氏乃是事實,至於毓慶宮那頭,索額圖與太子往來頻繁,也是事實!”


    說著,她淒淒一笑:“若不是胤祚身邊的人發現了同劉氏交好的烏蘭氏的馬腳,進而抽絲剝繭,永遠不會知道劉氏那賤婢的住處!您說太子救了胤祚……是,嬪妾自然認。可他目的不在此,他沒想要了胤祚的命……他想要胤祚過繼,想要胤祚不再聰慧下去,如此便對自身構不成威脅……”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等康熙拍案,太皇太後閉了閉眼,厲聲嗬斥:“烏雅氏,你放肆!”


    烏嬪霎時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響頭,啞聲道:“老祖宗,胤祚的聰明勁毀了,嬪妾的一生也毀了啊!嬪妾隻是想要一個公道——”


    ……


    皇帝看她的眼神,已經不能用“陰森”來形容了。


    恰在此時,梁九功氣喘籲籲地進了殿門,麵色複雜萬分。他見了康熙便道:“萬歲爺,香囊是真的……”


    說罷指了指身後的托盤,其上端端正正地擺著毒香囊,與劉氏遞給胤祚的那個一模一樣。


    聞言,太皇太後停下了撚佛珠的動作,太後臉色大變,烏嬪露出一個諷笑,康熙猛地皺起了眉。


    這話,恰好被踏入殿門的太子聽了去。


    他的手腳冰涼冰涼,心霎時沉到了穀底。


    明韻和明心,是叔祖父送進來的宮女,想是被人收買了去。


    修整了毓慶宮也不成嗎?如此防不勝防、無孔不入的手段……


    緊接著,梁九功頓了頓,麵不改色地道:“卻不是在東側間發現的,而是馬廄旁的隔間裏。明韻與明心兩個,不是貼身伺候太子爺的婢女,而是喂馬的粗使丫頭!奴才一一對照過去了,劉氏的招供不成立,烏嬪娘娘對太子爺的指認,更是無稽之談。”


    梁大總管就差明說,這是栽贓陷害了。


    ……


    馬廄?


    全部人都愣了神。


    唯有太子渾身一震,緊張、慌亂盡去,張了張嘴,露出頗有些吃驚的表情。


    他悄悄扭頭看向何柱兒,又悄悄轉回了頭,猶如劫後餘生一般,內心的震撼無以言表。


    前些日子,他聽進了宜額娘的話,下定決心整治索額圖派來的心腹,並吩咐何柱兒,把投誠的胡明胡廣留下,其餘幾個都趕出寢殿,緊盯著他們的動向,安排什麽活計都可以。


    明韻明心那兩個……想是被何柱兒從東側間趕到了馬廄去。


    太子努力回憶,自己還吩咐了什麽來著?


    哦,不許她們傳信,一言一行若有出格之處,盯梢的人必須前來回稟。還有,東西都得打包帶走,不能有一點兒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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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兩條,還是宜額娘傳授他的獨門經驗。


    當時的他有些不讚同,覺得太狠了。畢竟是叔祖父派來的宮人,服侍他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離開翊坤宮後,猶豫再三,太子摸了摸滾燙的、不安的良心,一咬牙,還是照著雲琇的話做了。


    回過神來,太子緩緩倒吸了一口氣,眼神亮得驚人。


    宜額娘……真乃料事如神!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今天誰五殺了?(左顧右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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