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這個禮拜五,莫北不想讓江主任打攪他私家團聚時光,腳底抹油,按時開溜。先到學校把莫非接了回來,督促他把作業做完,待莫向晚到家,便可一起出發。


    莫非高高興興地,一臉小陽光,因為左手是媽媽,右手是爸爸。


    他們在門口遇見崔媽媽,崔媽媽手裏正握著一封信,拉住莫向晚就遞過去:“正好正好,郵遞員把你的信送我這邊來了。”


    莫向晚信手接過來,信封表麵有些破損,露出一處邊來,莫北看到“動遷通知”幾個字,心中一動。但莫向晚極快地收好信,道聲謝。


    她並不十分願意讓莫北看到這封信。


    莫北其實很敏感於她的這個做法,心中半澀半氣餒,麵色黯了一黯。


    莫向晚注意到了,他上車之後沒說什麽話,由莫非在後頭問東問西,答得心不在焉。她是在心中猶豫了一個輪轉的,直到他的車開到半路,才同他講:“我爺爺奶奶的老房子動遷。”


    莫北的神情立刻就輕鬆了,講:“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


    莫向晚說:“我會把非非的戶口從管姐那邊遷出來。”


    這是他們頭一次談到關係到孩子的敏感問題,但莫非就坐在身後,兩個人不約而同不再多談。直至抵達現場,莫非尋到他的好同學去聊天,兩人才繼續話題。


    莫北說:“非非可以和你一同落戶新房。”


    她的現實狀況,他已了解了個七七八八,連同莫非的戶口問題。這還是母親逼著他要解決的問題。


    莫太太最近很情急,她想看孫子,實在忍不住就在莫非學校附近轉悠,遠遠看一眼。直到莫北遇見雙親都出現在學校門外,等在接孩子放學的家長之中。


    莫皓然看見莫非蹦蹦跳跳,身邊總是聚集最多的小朋友,大有老懷欣慰的愉悅感,當場對莫北說:“單身女子將孩子教導得如此開朗活潑,不容易。”


    莫太太就是著急,問:“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就一個招呼。”


    莫皓然製止:“不能嚇到孩子,如果莫北不能給孩子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在孩子麵前如何自處?”


    莫太太急得都要掉眼淚,直罵丈夫“老八股”。又抓牢莫北的手:“快點把孩子的戶口先辦了,遷咱們家來,以後他上中學,咱們區可以直接考複旦附中。”


    他笑:“媽,你想得真遠。”


    莫太太是真想的遠,看見莫非活蹦亂跳地就在眼前,又不得親近,心裏就像被貓抓過一般難熬。回轉頭又瞪丈夫。


    莫北認真考慮母親提出的問題,他查了一查莫非的戶口,是掛在管弦本地堂兄的名下,作為領養登記的。連同管弦自己,都在同一個戶口內。


    他頓時就了解莫向晚為何對管弦於正如此感恩戴德。他們對於十八歲的年輕未婚媽媽施予的確實是再造之恩,而這一切,應當原本都是他的責任。


    他沒有權利擅自將莫非的戶口牽入自家。


    莫向晚聽到莫北這樣的決定,不是不驚訝的。莫北的退讓,已經到達給予她極大尊重的地步。


    他,真如他所說,對莫非的監護權不做任何介入。


    莫北還笑:“拆遷好辦也難辦,需要我的地方別客氣。”可是他又問,“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住老房子?”


    萬眾矚目的舞台正現人前,粉飾後的背景耀眼奪目,演員衣飾華麗,正如一個全新的精彩大世界。於正這一次卯足全力在做這個項目,所有的演員都是花了很大的氣力排演,才能演繹好這一段歌舞升平。


    得有多大氣力?莫向晚知道這些歌舞演員背後的汗水艱辛。


    表麵的輝煌不過是用背後的萬般辛苦來換得,由此必要做一個分享,才能將辛苦化解。


    她想如被他知道,將不會是她的那樣大的負擔。


    她惴惴不安,但是仍舊勇敢,說:“我怕在那裏會倒退。”


    僅僅一句話,是她心底的跌宕,走過這麽長長一段路,莫向晚頭一次說“害怕”。但她依舊抬頭挺胸,不喪失她的信心。


    莫北緊接著告訴她一個故事。


    “我以前有一個女朋友,因為和她的分手,年少負氣,做過很多荒唐事。許多錯事是在懲罰自己,而且還會波及無辜。向晚,這是一個蝴蝶效應,因此波及到你,我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又握她的手:“但如果不這樣,我或許沒這麽好的運氣,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你。”


    莫向晚已能抬頭望牢他,看到他眼底的綿綿情意。他說:“好在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煙花忽然就盛放,將人間色彩灑向天空。


    莫非又擠了過來,拉著父母的手仰頭看煙花。莫北幹脆抱起他來,莫非一手勾住莫向晚,說:“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在人聲鼎沸之中,莫北聽到莫向晚說:“謝謝你,莫北。”


    童稚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過來,唱的是《歌聲與微笑》,煙花色彩歸於平淡,歌聲與微笑常留人間。


    莫向晚平靜地對莫北說:“我想盡快辦了手續,分到房子以後,可以重新遷一下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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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莫非正大力拍手,因為他的好朋友在舞台上也有一個新的開始,唇紅齒白的小小少年,用清脆和緩的童音唱出一首《歌聲與微笑》,在此處兩人心間綻放一簇火花,照亮遺忘許久的角落。


    莫向晚悄悄沉迷,帶著十六歲之後都不曾放下的一顆心。任由那串童音將心中積累依舊的塵埃一下一下拂掃幹淨。而後,是一個光亮的世界。


    她看著身邊的莫北,他抱著莫非,如同尋常父子那樣,瞧著舞台上的紛呈,還給兒子講著笑話,莫非聽得咯咯直笑,臉上有她從未見到過的歡樂和滿足。


    這是她身邊所得的。


    她拚圖般的記憶一塊一塊重新組合,不再怕拚出那段晦暗。


    莫北將她摟在懷中,她體會到他綿密情意,於是歌聲和微笑能夠灑遍全身。


    這一層認知,幸福得讓她舍不得去承認。


    舞台上的人間好戲繼續在上演,有渾厚的聲音灑落人間。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曆經攀山涉水的勞苦,莫向晚能夠看見眼前舞台上一片山明水秀的鮮豔,身邊的人攜起她的手,在人山人海裏,他們合在一起。


    這一夜好夢自酣,莫向晚早上醒過來,莫非抱著她的一條臂睡得似心滿意足的小奶貓。她揉揉兒子的發和眉,輕輕吻。


    恍惚就像吻另一個人。


    她是羞怯自心底升起的,這一個早上,莫北看她的眼神也不對。眼底帶一點點纏綿的意思,昨晚就像被施了魔法,泄洪閘被打開,奔流而來的情感洪濤,正要發出轟天巨響。


    就在她的寫字樓門口,他在車內吻她,對她說:“忘了過去,莫向晚,你需要新的工作和新的感情生活。”


    她垂下視線,是因為還會害羞,所以裝氣勢:“我一直向前看。”


    “看看你的旁邊。”


    她把視線調到他的背後:“一棵樹。”


    莫北忍不住就伸手過來摁住她的下巴,糾正她的視線:“往哪兒看呢?”


    她就看住他的眼睛,他戴著眼鏡,斯文俊秀。不戴眼鏡時候,會微微眯眼睛,帶點精乖相。她原來一直記得他那副模樣的,可如今想起來,不再回避,更不會害怕。


    莫北會認真用商議的口吻告訴她:“我今天還去師大做講座。”


    她問:“你不是和他們談不來嗎?”


    “有的外快賺,我幹嘛不去?不賺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你這麽缺錢?”


    她多少通透?七情一開,也會軟語嬌嗔。把莫北說得心口一蕩,又胡天胡地講:“我要賺好錢,全部存進我的工資卡,以後連人帶卡一起上繳。”


    莫向晚斥他“神經”,不好陪著他胡說八道,就講:“我今天上高等數學,不去聽講座了。”


    莫北點頭:“都是騙騙熱血大學生的,不聽也罷。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幫你做功課。”


    “不行,我高數考不好,都重考兩次了。”


    “那你得慶幸我出現了,不然你隻能等著非非念大學的時候考過高數。”


    莫向晚“切”了一聲,同他講玩笑話,隻有越扯越去抓哇國的趨勢,不好這樣荒廢清晨好時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卻正經問她:“你什麽時候交辭職信?”


    莫向晚答:“下個禮拜一。正好是在月頭,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麵試和交接。手頭還有幾個演出合同沒有簽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煩。”


    莫北朝他搖頭歎氣:“你是一等一的好員工。”


    莫向晚站在車外,頭頂陽光,同他說:“莫先生,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她望住他講,“你也一樣,以前天天在家裏開會到這麽晚,是不是?”


    莫北笑著說:“原來我的身邊上演《後窗》。”


    “那是懸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會開玩笑的人,開得這麽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開心,揚聲道別:“有職業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還是要看著她走進大樓,才將車開離。可她也站在路邊看著他。


    上海的早晨,迷霧散盡,陽光普照,這樣光明一天讓天底下的人都留戀。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這樣的早晨顯然不適合上演十八相送這樣沒有結局的橋段。他打開車窗,朝後頭的莫向晚擺擺手,先自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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