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忽然就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死刑犯人突然聽說皇帝大赦天下被放了出來。


    莫北這個人,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她千防萬防,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度了君子之腹。他不推卸不逃避不進逼。這是他傳達給她的訊息。


    莫向晚回到自己家裏,莫非已經穿戴好了,整整齊齊背著書包正穿鞋。


    莫非是個好脾氣的孩子,就算有不聽她話的時刻,最後總也妥協。


    這也許是一份遺傳。


    莫北的車還是停在下頭等著他們母子。莫向晚下樓,看到坐在駕駛座手裏拿財經報閱讀的莫北,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自覺。


    他見他們下來了,示意他們上車。


    有小朋友跑過來叫莫非,莫向晚認出是莫非的好朋友於雷。於雷看到莫北,張大眼睛認了一會,對莫非說:“莫非,你被受害人盯上了啊?”


    莫非“嘖”了一聲,大聲講了一句話,登時讓莫向晚臉上火燒火燎。


    他說:“你不要瞎講,這是我媽媽的男朋友。”


    於雷“啊”了一下,看看大人,兩個大人都尷尬的不得了,如果是大人還好說,但是對方是小孩子,能解釋什麽?


    然後於雷說:“那你不是要有爸爸了?”


    莫非大約意識到自己口快了,心虛地望一眼自己的媽媽,沒答。於雷自問自答:“這個叔叔人老好的,總歸比我爸爸好,不會打你屁股的。”


    於是莫北同小朋友們搭腔:“你們再聊下去,老師要罰你們立壁角了。快點上來。”


    大男人在小男孩麵前到底有點威信,兩個小孩立刻閉嘴,魚貫上車,把駕駛副座的位置留給了莫向晚。


    這一路上還好有小朋友們的嘰嘰喳喳,於雷大約是參加了市裏什麽活動的獨唱競選,表現很好,有被挑中參加一個大型演出的機會,故此十分得意。莫非為好友高興,想了很多辦法要讓好朋友在最後的麵試裏脫穎而出。


    把孩子送到學校後,莫北對莫向晚說:“莫非是個肚量很大的小孩。”


    莫向晚微微一笑:“大約是遺傳的。”


    這也算變相在誇他,她的肚量也是很大的。


    氣氛友好而和諧,莫北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計劃。


    他還是把她送到地鐵站,臨末提醒她一句:“以後晚上要早點睡。”


    莫向晚是進了地鐵,才拿鏡子照自己的臉,照例是青皮蛋掛眼睛下麵。這一把年紀萬萬不可再熬夜了,二天身體就要還以顏色。


    她到了公司,正好碰見朱迪晨和前台在談什麽美容院效果頂好。她就問多幾句,朱迪晨很是熱心,講:“我有相熟的美容師,手法一級,去黑眼圈有一套的。你這樣整天勞筋動骨的,最好再做一個精油開背。”她還辦了卡,也熱心出借了。


    莫向晚給朱迪晨介紹的美容師打一個電話,和對方約好時間。回頭路過排練室,裏麵有人在排練,是齊思甜在背台詞。


    她在說這樣一句台詞:“你全身都是硬骨頭,不肯去找庇蔭,這樣赤條條地在大太陽底下搏鬥,值也不值?”


    或許是她新接拍曆史劇裏的台詞,但在莫向晚聽來,心頭一慟。


    值也不值?


    她孤然站在此間,能夠站的牢,或許就是值。


    現代女性,誰個又不是赤條條在大太陽底下搏鬥?


    莫向晚站好,給自己一個看不見的微笑。


    齊思甜看見門口的莫向晚,打一個招呼,莫向晚問她:“怎麽今朝來這裏?”


    她答:“晚上有一個party,鄒南通知的。”


    莫向晚皺眉,經由鄒南通知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但鄒南五分鍾之後就來匯報,是於正接的一個小型時尚秀。鄒南說:“挺緊急的,對方要思甜和湘湘去,我就緊急調人回來了。有香港的同行列席。”她匯報完,又通知,“於總說十一點在大會議室有個緊急會議。”


    莫向晚一看手表,還有二十分鍾。在這間隙,她七手八腳接了好幾個電話,又處理掉幾樁著急應付的調人申請。


    這一次於正開會,召齊各大部門經理,甚至一向同業務不相幹的人事經理張彬。因為天上砸下來一個大餡餅,於正一直致力於自主嚐試接大型活動,市藝術節在世紀廣場的開幕式項目被他拿到。


    這不僅僅是意外之喜,簡直是揚眉吐氣,一掃早些年吃的閉門羹之恥,也一掃先前被梅範範惹出的是非的晦氣。


    故此,莫向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把可調撥的藝人列一遍,看一看如何將自家藝人安排至最佳位置。


    宋謙的策劃方案中,需要一個孩子領唱做收尾。“奇麗”並沒有兒童藝人,宋謙建議:“市少年宮有個比賽正在選拔好苗子,我們可以去借人。”


    這也是一個好主意,莫向晚便著手聯係,不過還是爭取在這一天能早一些下班,去美容院給自己做一個整頓。


    朱迪晨介紹的地方果真是個上了層次的場所,整間spa館開在金融大廈內,占足整三層。但朱迪晨的卡可以打三折,而且美容師確實優秀。


    莫向晚到的時候,她前一個客人尚未做完護理,已又有三個客人在等候。莫向晚看一看時間,她想她或許到了周末再來,可是此時手機響起來,竟是莫北打來的。


    他何時得來她的手機號碼?


    她還沒仔細思忖,那頭的莫北用商量的口吻問:“我想今天帶莫非去玩卡賓車,上一回我答應他測驗拿到雙百就帶他去的。剛才非非給我電話,說成績下來了。”


    看來她的手機號碼是莫非告訴他的。這孩子自認識他以來,的確相當黏著他,這令莫向晚頓生一絲失落。莫非拿了雙百,一個電話是給莫北的。兒子心裏的那一絲缺縫,她始終無能為力。


    莫向晚沒有想太久,她答應了。


    莫北也許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簡單就答應下來,又加一句話:“我會督促他做好作業,九點之前一定送他回家。”


    莫向晚答他:“可以。”


    這是莫北頭一回發現莫向晚其實是一個動靜爽利,相當豁達的女人。他衷心說:“謝謝。”


    掛好電話,莫向晚就能安心在這裏等待了。她從spa館裏備的書報架上拿出一本雜誌,裏頭正好有自家藝人的專訪。她逐行細看,又鑽到工作裏頭。這樣時間過的飛快,等看完全本雜誌,差不多就輪到了她。


    莫向晚揉揉脖子,想,也許真的要做一個精油開背。經年累月的專注工作學習和照顧兒子,她根本沒有空關注自己的身體。


    想一想,她放下手裏的雜誌。她想,因為莫非是有了莫北的照顧,她才放心?這麽想,讓她有些微恐慌。莫向晚把雜誌放好,準備等待美容師的接待。


    可這刻前台有人小聲爭了起來,美容小姐正作調解。


    一個約莫六十歲左右的太太正同美容小姐講:“是我先來預約的,怎麽可以有人胡亂插隊?”


    她身邊正同她爭論的女人在講:“我們時間很趕,阿姨,你又不忙,暫且讓一讓,就當學雷鋒。”


    美容小姐兩頭為難,看來都是她的常客。


    那太太說:“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在哪裏就要守一個規則,沒有規則,哪裏成方圓?”


    “阿姨,請你幫幫忙,我們的時間耽誤不起,你也賠不起的。”


    這話已是相當無理而且霸道了,莫向晚認出這個人。這個女人戴著墨鏡,一身緊身的吊帶,蜜色的皮膚,渾身都有誘人的香氣。


    正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戲未出人先紅的梅範範。莫向晚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同梅範範理論的太太不是一個會吵架的人,隻氣的麵孔板得緊緊的。莫向晚看不得年紀大的人被欺負,她且上前一步,向梅範範打一個招呼。


    梅範範冷不丁在此處看到了她,既驚訝又帶幾分慌張,不過片刻也冷靜了,笑著講:“merry,好久不見。”


    莫向晚也笑:“最近好不好?”


    梅範範用手當扇子扇一扇:“忙的很,你看,做一個美容都要爭分奪秒。”


    她身邊的太太“哼”一聲,於是莫向晚就同這位太太說:“阿姨,你們雙方都趕時間,不好耽誤,如果你不介意換一個美容師的話,要不你試一試另外一位?我這裏快要輪到了,可以同你換一換。”


    梅範範自然高興,此事不用再爭,莫向晚言辭之間還頂給她麵子。這位太太見有陌生人出來禮讓,先是愣一愣,後來又說:“多謝你的好意,我倒是不缺這點時間。如果這位小姐果真忙,我就讓給你好了,無所謂的。隻是這樣插隊到底應該不應該?”


    梅範範直要叫,被莫向晚使一個眼色阻止。她是什麽身份?萬一傳出去,又是被人曝料的素材。她隻好仰著頭不理。


    那太太對莫向晚講:“我們老年人時間多,不同你們年輕孩子搶,還是你先去吧,我可以等這位小姐做好了再說。”


    這倒讓莫向晚不好意思了。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女人,先叫了一聲“範範”,後來看到了那太太,就打了一個招呼:“莫嬸嬸,這麽巧?”


    莫向晚看過去,梅範範正對那女人說:“時間剛好,你先來吧。”神情倒也恭敬。


    莫向晚看得頓時冷汗涔涔。


    那女人最後才看到莫向晚,展開一朵坦然笑靨,招呼:“merry,你也在?今朝額骨頭高,碰到的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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