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在這一天眼皮子一直跳,她問鄒南:“是左眼跳災右眼跳財,還是倒一倒?”


    鄒南說:“左跳災右跳財吧?”


    莫向晚心神不定,她說:“不對,兩隻眼睛都在跳了。”


    鄒南上網幫她查解答。這個助理的跟進速度一直很快,不論是對公事,還是對上司的私事。莫向晚笑著阻止:“別查了,大約昨晚沒睡好。”


    她起身去茶水間倒水,裏頭有人在哀聲哭泣。莫向晚走進去,原來是做打掃的清潔工馮阿姨。馮阿姨一驚,擦擦眼淚,叫一聲:“莫經理。”就要出去。


    莫向晚見她雙眼通紅,模樣哀戚,就問多一句:“馮阿姨,是不是有什麽為難的事?”


    馮阿姨的心事被問中,點點頭,也有了對莫向晚傾訴的意思。


    原來馮阿姨和愛人從北方插隊落戶回城,他愛人父母早亡,他們隻好求著親戚們,在祖上傳的房產處搭建了一座九平米的平房,住了有六七年。今年他們住的那塊地方舊區改造,所有拆遷戶按例講分配新房。但是他們和親戚的房屋屬於祖產,對全家族的遺產繼承人均有一個遺產分配問題。有一門親戚買通了動遷組,先拿了動遷款,其他親戚不服氣,鬧去法院,結果法院把原本屬於動遷款的部分一並做遺產劃分。這樣一來,馮阿姨一家竟然還要倒貼遺產費出來。


    馮阿姨生活艱難,拉著莫向晚的手講:“這要我們一家住到哪裏去?”


    莫向晚亦能感受她的苦痛,隻是先安慰:“總有辦法來解決,你莫著急。”


    馮阿姨吸著鼻子,眼淚又要忍不住:“我家那口子有天殘,全家就靠我這點工資,如今連住的地方都快要沒有了!我沒有地方說理的。”


    莫向晚安撫她好幾句,她想,這種事情隻有請專業的律師去解決,但是馮阿姨身邊哪裏又能找到專業的人。電光火石之間,她是想到了一個人,但也隻在心頭打算。


    鄒南拿著她的手機走過來說:“老大,你電話。”


    莫向晚便先把手機拿過來聽電話,對方是個陌生人,問:“請問您是莫非小朋友的媽媽嗎?”


    莫向晚的心“咯噔”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對方把情況向她約莫描述了一下,她的一顆心先放下,問對方:“那位先生傷的嚴重不嚴重?”


    “請放心,不嚴重。您到醫院來接孩子吧!”


    莫向晚把一切問題齊拋開,心裏隻掛住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兒子。她放下手邊的事,交代好鄒南,就直接奔往醫院。


    如果說莫向晚這一輩子千怕萬怕的東西是什麽,她一直都明確。


    莫非之於她,與其說是這個世界上息息相關的唯一血親,不如說是她重新自泥淖之中爬出來的勇氣之源。她出來之後,再不想回去。


    當她望見遠處,莫非笑嘻嘻拉著一個人的手,嘰嘰喳喳說著話。


    從這處看,他們有相同柔順的頭發,顯示個人的好脾性。身材的比例也相像,幾乎就是等比縮放。


    莫向晚心亂如麻,怔怔站在原地,這一天就這麽毫無預兆地來臨。她都沒有提前考慮好應對的詞匯。


    她看得自己眼睛酸澀,有苦難言,不想麵對。然而,莫非看見了她,清清朗朗地叫:“媽媽。”


    莫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起先以為看錯了人。


    莫向晚盤著頭發,額前甚至是淩亂的。她也戴著眼鏡,把大眼睛隱藏,但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不安和閃躲。有無數種念頭在莫北的腦中劈過,嗡嗡然,他要理不清。


    他手裏牽住的孩子拚命把他往她的方向拉。


    隻有莫非一個人心裏是單純的,他歡悅地介紹:“四眼叔叔,這是我媽媽,我媽媽好看吧?”


    而後看向母親:“媽媽,四眼叔叔被我踢傷了,他不要我賠錢的。”


    在莫北眼裏的莫向晚,深深呼吸了兩次,她才說:“對不起,醫藥費是多少?”


    他問的是:“你兒子?”


    莫向晚要低頭從皮包裏拿錢。


    莫北又說:“他八歲?”


    莫非聽到了,講:“我是八歲,我是一九——”


    沒說完被莫向晚喝了一句:“闖了禍還這麽多話!”


    小朋友無辜地閉上嘴巴。


    莫北放開了莫非的手,笑:“這麽大的兒子?”


    莫向晚心裏戒備著,麵上卻放鬆了,她幾乎是很坦蕩地說:“不意外,你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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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北想說,他了解什麽?她以前是出來賣的,年紀小小就有了兒子,他不應當意外?她到這個時候才勉強承認他們過去的瓜葛,他都覺得她是不是在心虛。


    莫向晚隻是頭痛。他是律師,他做人本質是精細的。從他們僅有的兩次親密接觸,他處理事情的那些細節,為她做的一些善後的事情,她是能夠推論出他的性格的。他此時不說話,這麽不動聲色看著她,看著莫非,她就怕他會猜到什麽。可他猜到又如何?一個正常男人嫖娼嫖到搭上一個拖油瓶,想著脫身還來不及。誰會揀現成的麻煩事情做?


    她得將莫北當作正常男人。


    莫北是轉過無數的心思,他考慮到一個可能性上頭去。


    他看著莫非,小朋友一臉的聰明相,賣相全部承傳自她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怎麽來確定自己的懷疑?


    當年他們僅有的那兩次,一次是她嗑藥,一次是他吸過大麻,她繼續嗑藥。這種狀態能生的出正常孩子嗎?


    莫非在不安,母親和四眼叔叔之間的氣流不對,他攙住了母親的手,本能就往母親那處靠了一靠。


    莫北也就隨他了,他隻是盯著莫向晚並不說話。這副研視的態度,令莫向晚動怒,可莫向晚告誡自己不可明麵上動怒,她屏住一口氣,說:“莫先生,你的醫藥費我還是賠的,畢竟是小孩子不懂事體鬧的。你看你的傷口還上了紗布,我很不好意思的。”


    莫非等著母親說完,極力讚同地點頭。看得莫北發笑,他講:“以後不要讓他去拆遷地踢球,有多危險你不知道?”


    莫向晚是不想暴躁,也不想動怒的,可莫北這樣的話,分明有挑釁的意思了。她的兒子,他憑什麽多話?


    她說:“我當然曉得怎麽教育小孩子,謝謝莫先生費心了。”


    莫北隻得在心裏歎氣,她總能把他的意思深化、扭曲、往壞處擴展。這麽躲他避他仇視他,這是他生平的頭一遭。


    他幹脆不同她說話,蹲下來對莫非講:“叔叔不要你的醫藥費了,你讓媽媽給你買零食吃好了。”


    莫非乖乖“哦”一聲,莫北忍不住就要伸手再揉孩子的頭發,卻一隻手給擋了。莫向晚非要說:“這怎麽可以?孩子錯了家長補償是應該的。”


    莫北站起來,他定定看住莫向晚,他說:“莫小姐,我真的這麽讓你討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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