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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命婦無旨不能在後宮留宿,趙章氏在傍晚的時候便出宮去了。大公主擔憂弟弟,便一直留在二皇子的宮裏照顧他。


    趙章氏和二皇子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外人在,便連大公主也是被趙章氏找了借口支走了,所以大公主並不知道趙章氏對弟弟說了什麽。但大公主卻看到,二皇子自從跟趙章氏說過話之後,心情並沒有好起來,反而更加的低落。


    大公主有心想要問一問,便拉著二皇子的手開口道:“昹兒,外祖母今天跟你說了什麽?”


    二皇子卻搖了搖頭,道:“沒什麽。”說完閉上眼睛,做出一副不肯說話的模樣來。


    大公主歎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勉強他說。


    過了一會,二皇子突然又睜開眼睛,問大公主道:“姐姐,父皇真的會立我為太子嗎?”


    皇帝雖然一直在抬舉宣國公府,也一直在培養二皇子,但至今卻沒有露出要立太子的態度來,大公主也時常擔心,但此時卻不想將這些話說出來讓弟弟也跟著擔憂,便笑著道:“你是父皇的嫡長子,自然會的。”


    二皇子卻有些失落的道:“父皇一定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是徐庶母妃生的,他喜歡徐庶母妃生的四弟、五弟和六弟,他或許是想讓四弟當太子。還有姨母,她也不想讓我當太子,她想讓三弟當太子……”說話的語氣裏,隱隱已經帶了埋怨的味道。


    大公主嚇得連忙捂住他的嘴巴,對他噓了幾聲,接著看向房間的周圍,發現沒有其他人在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吊起來的一顆心卻並沒有因此放下來,她看著二皇子,有些責備的道:“這是在宮裏,什麽話你可以這樣亂說,不怕隔牆有耳。”


    二皇子眼睛也望著大公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大公主鬆開捂住他嘴巴的手,然後語氣不滿的問他道:“這些話,是不是外祖母跟你說的?”


    二皇子沒有回答,但有時候不回答便就是默認。


    大公主心裏埋怨起趙章氏來,埋怨她跟二皇子胡說這些話,若是萬一引得二皇子對皇帝有了怨恨,隻會害死二皇子。


    大公主也知道,弟弟因為自小生病甚少接觸人群,所以性子有些單純,有時候太容易相信別人的話。以前他親近寧妃,他相信寧妃的,現在他親近外祖母,便又相信外祖母的。


    大公主望著他,十分認真的道:“我知道外祖母對你好,但有時候外祖母的話你不能全聽。”


    二皇子看著大公主,臉上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來。


    大公主繼續道:“這世上與我們最親近的,是父母,母後早逝,如今跟我們最親近的便隻有父皇。外祖母……”她說著頓了頓,又繼續道:“外祖母與我們終究隔了一層,除了我們,外祖母還有嫡親的孫子孫女。”


    大公主怕他仍是聽不懂,便又繼續解釋道:“便比如說,拿我們跟外祖家的表哥表弟們比,在外祖父外祖母的心裏,我們未必能比得上他們重要。”而相應的,他們的利益自然也可能比不上外祖父和外祖母嫡親的孫子孫女的利益。


    她已經十四歲了,長在東宮和後宮,許多她應該懂得的東西她都懂得。外祖父和外祖母或許是真的疼愛他們的,但這份疼愛,真的能比得上宣國公府的利益?外祖父母為什麽要離間弟弟對父皇的信任,除了警醒弟弟之外,隻怕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們希望弟弟能全心全意的依賴宣國公府吧。一個全心全意依賴外家的皇嫡長子,以後才能給宣國公府帶來更大的利益。


    二皇子其實能聽懂大公主的話,所以他更為自己傷心起來。他不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姨母對他好不是真心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對他好,也是帶著其他目的的,那他還有什麽呢。他是皇家的嫡長子,仿佛是除了父皇之外這世上最尊貴之人,可是其實他什麽都沒有。


    大公主繼續諄諄告誡二皇子道:“昹兒,我們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賜,身份地位、權勢富貴、哪怕是你以後要成為太子,全都要依靠父皇,也隻有父皇才能給予,我們要相信也是相信父皇。”


    二皇子轉過頭來望著大公主道:“可是父皇也不是隻有我們兩個孩子,他還有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六弟,而且父皇疼愛四弟他們更甚於我們。”


    大公主看著二皇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二皇子說的這些,都是實情,也都是她一直所擔憂的事情。四弟是在父皇在南疆時候出生的孩子,在那兩年的時間裏,父皇身邊隻有四弟一個孩子,親眼看著他出生,親眼看著他長大,情分必然不一樣。而他又是徐庶母妃生的,感情更加不同。他是親眼看著,父皇究竟有多疼愛四弟的。不止四弟,還有五弟、六弟,甚至大弟和三弟,哪一個不是能威脅到弟弟的人。


    大公主握著二皇子的手,好一會之後,才對他道:“可至少我們也是父皇的孩子,天下沒有不疼愛孩子的父母,父皇不會害我們。”若是非得選擇一個人來相信,比起宣國公府,她寧願去相信父皇。大公主繼續道:“昹兒,你要好好和四弟他們相處,友悌兄弟,好好聽父皇的話,敬重和親近父皇,這樣父皇才會放心讓你做太子。你千萬千萬不能埋怨父皇,這對你沒有好處的……”


    大公主語重心長的說著,隻是二皇子此時卻已經神遊天外,並沒有認真聽她的話。二皇子心裏想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對他的好或許不那麽純淨,但外祖家的利益跟他的利益是一體的,隻有他當上太子,以後做了皇帝,外祖家才會獲得更大的好處,所以外祖家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他的,而這種時候,他也需要外祖家的支持。


    他要做太子,外祖母說的對,他如果不做太子,以後無論是他的那個兄弟當了太子,都不會放過他的。而且他是嫡長子,太子之位本來就該是他的。


    他一邊想著,一邊閉上了眼睛。


    而大公主見他閉上了眼睛,也停止了說話。外祖母的話還是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而自己的話,她不知道二皇子有沒有聽進去。她希望他能聽進去一些,她看得出來,父皇其實並不大喜歡宣國公府,也不喜歡弟弟與宣國公府走得太親近。


    二皇子的身體並沒有大礙,吃了幾服藥,不過幾天便漸漸好轉。而在這時,趙嫿也終於回了宮中。


    她回到後宮後,按禮先去拜見了皇後,然後是徐鶯。


    對於徐鶯,她不是不嫉恨的。當年她是太子嬪,徐鶯不過是小小的太子才人,徐鶯要向她行禮跪安,等皇帝登基,她是寧妃,徐鶯是莊妃,徐鶯跟她平起平坐。而如今,徐鶯成了貴妃、她仍是寧妃,換成她來給徐鶯行禮跪安了。


    十年風水輪流轉,但還不到十年,她們的身份便已經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在跪下去的那一刻,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甘。


    她比她先來到這個世界,她比她漂亮,她比她家世好,她比她有才華有智慧,她樣樣都比得過她,她不明白為什麽最後她卻被她踩在了腳下。


    她跪在蒲團上,身姿筆挺,眼睛平視著前方。她並不願意讓人看到她對徐鶯的嫉妒,那隻能證明徐鶯有多成功而她有多失敗。隻是忍不住的,她仍是裝作無意的偷偷打量了她幾眼。


    時間的流逝,並沒有讓她的年華老去,反而讓她綻放出更加奪目的光彩來。她從前看著不過是長在山穀間的一朵水仙,清麗是清麗,隻是小家之氣,上不得台麵。而如今,她的氣質讓她看起來像是長在萬花叢中的牡丹,傲視群芳,仿佛隻要站在她身邊,都會被她的光彩奪去了顏色。


    貴妃的身份,皇帝的寵愛,讓她變得越來越出彩。而趙嫿突然想到,自己呢,這些年皇帝的冷落,心中的不平,是否有減損了她的美貌。


    就在趙嫿打量徐鶯的時候,徐鶯也在打量趙嫿,隻是她比趙嫿打量得更加光明正大,就這樣直接的往她身上瞧。


    一身煙紫色的宮裝,畫著恰到好處的淡妝,頭上朱拆環繞,很明顯是盛裝打扮過的。看起來依舊是如從前那樣的眉目如畫,沒有年輕一分,也沒有老一分。


    不過徐鶯有些奇怪的是,徐鶯以前看到趙嫿,總會有一種她傾城絕色得令人驚詫的感覺。沒有辦法,她實在是太漂亮了,徐鶯並不覺得自己醜,她甚至覺得自己長得還是挺漂亮的,要是頂著這副皮囊生活在現代,那絕對是校花級的人物。但一見到趙嫿,徐鶯卻會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但這一次,徐鶯卻突然沒有了那種感覺。此時看著她,更像是一種她漂亮是漂亮,但也就那樣,也沒什麽好值得稱道的感覺。


    徐鶯再次望向趙嫿,她的外貌確實一點變化都沒有。徐鶯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改變,難道是因為她的眼光拔高了?


    徐鶯有些不明白的在心裏搖了搖頭,沒有在看她。


    而此時趙嫿已經跪了有一會了,趙嫿知道徐鶯是故意的,故意不叫起,故意的下馬威,故意的為難。而趙嫿也沒有多說什麽,徐鶯讓她跪,她便一直跪著,神情高傲,身姿挺拔,甚至連膝蓋都不願意去挪動一下讓自己舒服一點,她是在和徐鶯較著一股勁,好像自己先開口便是輸了一樣。


    趙嫿心道,也好,你讓我跪我便跪著,她雖然升了貴妃,但好像名聲並不大好,她不介意讓她的名聲更差一點。


    而事實上,徐鶯也確實是故意不叫起的。她以前總是讓她以為太好欺負了,她不介意在她麵前擺一下寵妃的架子。至於名聲什麽的,反正她也看開了,從古至今,隻要得皇帝寵愛的妃子,隻要不是皇後,名聲一般都不大好。比起名聲,她寧願活得恣意一點。


    所以此時,她甚至還十分有閑情逸致的先端了桌上的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然後再慢慢的放下茶碗,再動動手撫了撫自己十分整齊的鬢發,看一看自己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然後才想起趙嫿還跪著一樣,開口道:“哎呀,寧妃妹妹長得太好看,本宮看得一時怔住了,都忘了妹妹還跪著了。”說著又像是責怪般的道:“妹妹也真是的,怎麽都不提醒本宮一聲,累得妹妹多跪一會,也累得本宮又得被人傳個刻薄的名聲。”說完靠向迎枕,又一副漫不經心的道:“妹妹快起來吧。”


    杏香站在徐鶯旁邊,差點要笑出聲來。什麽“累得本宮又得被人傳個刻薄的名聲”,這不是說寧妃是故意跪著不起好來壞娘娘的名聲的嘛,娘娘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見長了。


    而趙嫿依舊是麵不改色,道了一聲:“謝娘娘。”然後才從地上站起來。


    徐鶯又道:“妹妹的氣色變好了,氣質也變好了,果然多念點經還是有好處的。”所以你要不要再自請去多念經幾年。


    趙嫿淺淺笑了一下,道:“若是娘娘學臣妾,也去廟裏念幾年經,氣色和氣質一定也能和臣妾的一樣好。”


    徐鶯笑了笑,那笑容嬌媚得如同綻放的牡丹,張揚而驕傲,她道:“本宮可沒有妹妹這樣的佛心,本宮要跑去念經,學不來妹妹這樣的誠心,怕反而要將佛祖菩薩給氣死了。何況……”她越加恣意的笑了笑,道:“本宮還要伺候皇上呢,妹妹是不知道,皇上如今是越來越愛粘著本宮了,一離了本宮,說是連吃飯都不香。你說這樣子,本宮哪裏敢學妹妹,一走就是兩年啊?”


    趙嫿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修剪得長長的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裏,隻有疼痛才能讓她繼續保持鎮定,而她的麵上,依舊是一片平靜,無波無瀾。


    徐鶯看了看她的臉,倒是有些小小的失望。不過她也沒有心思繼續刺她,轉而道:“妹妹的臨華宮兩年不住人,屋子積了灰塵,擺設也陳舊了,本宮已經令人將臨華宮打掃過了,擺設也重新換上了。至於妹妹宮裏伺候的,前段時間宮裏放宮女,本宮看她們年紀都不小了,便做主將她們放出去了。如今妹妹回來,本宮便又從內務府另選了些人到妹妹宮裏伺候。”說著笑了笑,又對趙嫿道:“這一個個,可都是本宮精挑細選出來的,聽內務府的麽麽說,都是手腳最靈巧的人兒,希望妹妹能夠滿意。”


    趙嫿臉上終於有了些怒氣,這是明目張膽的在她宮裏放人?


    而徐鶯還真就是故意往她宮裏塞釘子,且她也不怕趙嫿知道。隻要人進了她的宮裏,那怕趙嫿想要防著,那也是防不過來。而就算她趙嫿能抓著錯處撤換掉一兩個人,卻不能用同樣的方法將所有人撤換掉,除非她不要名聲了。而趙嫿現在無寵,剩下的也就隻有“賢”“善”的名聲了,她不會舍得讓自己連名聲都沒有了。


    而趙嫿出了憤怒,更多的是驚詫和不安。她在慧明寺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徐鶯因生子升了貴妃,心裏也做足了準備來接受,但她沒想到的是,她現在連宮權都有了。皇後呢,她又怎麽會允許徐鶯染指後宮之權,她不在的這兩年,宮裏究竟發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有她宮裏的宮女全被放出去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收攏過來的人,對她忠心耿耿。如今被放了出去,她一時哪裏能找到這樣忠心的人手。而隻怕不止她宮裏,或許她整個後宮的人脈,都已經被她們打斷了。沒有了這些人脈,她在後宮會寸步難行。而想要再培養這樣的人,也不是一時就能辦到的事。


    她隱隱有一種被人斷掉手腳的感覺,而她不能指責,不能抱怨,甚至還要感激。


    趙嫿努力讓自己鎮定起來,此時並不是算這些帳的時候,她不能再犯錯,不能再讓皇上有借口將她再扔到寺廟裏麵去。她緩了緩氣,然後對徐鶯道:“謝娘娘體恤。”


    徐鶯淡淡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而是又端了小幾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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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嫿則又提起道:“聽聞旭兒現在在娘娘宮裏,多謝娘娘這一年來對旭兒的照顧,隻是如今臣妾回了宮中,臣妾想將旭兒接回自己宮裏親自照顧。”


    徐鶯道:“不急,妹妹剛剛回來,自己宮裏的事隻怕還沒理順,等過幾天妹妹休整好了,再將旭兒接回去也一樣。”


    徐鶯說這話倒是真心為三皇子著想,三皇子在她宮裏住了快一年,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情的。臨華宮現在隻怕還有些亂糟糟的,她是怕三皇子住得不舒服。更何況,也不急在這一兩天。


    但趙嫿卻道:“不麻煩娘娘了。”


    徐鶯也不勉強,免得她還以為她藏什麽禍心,道:“隨便你。”說完轉身對杏香道:“去將三皇子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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