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梅花盛開的季節,傍晚十分,晚霞映照在花樹掩映的街道上,給人一種夢幻一般的感覺,街上的行人都不想說話,隻是靜靜的欣賞著這個美麗的景色,情侶們更是依偎在一起默默的感動著,似乎要將這絕美的一幕深深的記憶在腦海中,作為他們之間愛情的佐證。


    一個穿著一身密雲基層官吏服飾的中年男子也在人流中走著,表情淡然,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看上去就像是個好好先生。


    很快這位中年男子轉入了橫巷,看來,他是到家了。


    “夫君,你回來了。”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打開門,看到門外站得夫君,立刻眉開眼笑的將夫君讓了進來,一邊將他頭上的一片花瓣拿下。


    那中年男子看著婦人手裏的簸箕,又看了看院子角落裏的一排雞舍,淡淡的笑了笑。


    “今日撿了幾個雞蛋啊?”


    “嗬嗬,六個呢!”


    夫人一邊關好門,一邊笑著隨口答道,夫婦兩人的對話就是一對市井小民的標準對答。


    “孩子們呢?”


    “穆兒去了西林學宮藏書館,可能就快回來了呃,訪兒與同學上街了,璣兒在屋裏讀書呢!”


    正說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從屋裏快步走了出來,下了門口的階梯,恭敬的給父親行了個禮:“父親!您回來了。”


    “嗯,璣兒不要整天悶在家裏,如今正是踏春的好時節,多去外麵走動走動,書是讀不完的!”


    中年男子扶著兒子的手溫和的說道,語氣裏沒有責備和管教的意思,這隻是一個父親出於愛護兒子的建議。


    “孩兒知道了,隻是大哥借來的書快要到還回去的日期了,所以孩兒才抓緊時間看,免得延誤了時間。”


    “嗯,不錯,借來的書最好看,也最能看得進去。”中年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夫君,說到讀書,璣兒就快從書院中結業了,夫君覺得讓璣兒應該去哪個學宮試試,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去學宮進學吧,總比學館裏麵有出息。”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扭頭看著麵前的小兒子問道:“你二哥去了西林學宮上學,你沒有想好去哪個學宮呢?”


    “父親,鄭鄉學宮精於製典,而西林學宮經世致用,孩兒還是喜歡西林學宮。”


    中年人搖頭笑了笑,一邊走到院子裏樹下的矮桌邊坐下,一邊溫和的說道:“隨你吧。”


    婦人進廚房端了茶水出來,遞給丈夫,一邊有些猶豫的說道:“夫君,穆兒就快結業了,想要在密雲找份差事,你能不能跟上官說說,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


    “嗬嗬,這事不急,先讓穆兒到招賢館去試試吧,說不定穆兒能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呢!”


    那婦人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哎,以夫君之才,也不必做一個小吏,為何夫君自己不去招賢館試試呢?”


    一直站在一邊的男孩偷偷的笑了笑,這個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以往父親總是會含含糊糊的蒙混過去,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也是要故技重施呢!


    “呃……這個嘛……夫人啊,你可知道,一個人的本事越大,職位就會越高,職位越高承擔的職責就越大,相應的,帶來的風險也就越大。穆兒隻有掾吏之才,所以再怎麽樣,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危害,你夫君我,恐怕一旦入仕……這個風險就太大了,如今我們一家子過得不是很安穩麽!”


    婦人輕歎了一聲道:“夫君的話妾身自是知道的,不過,密雲跟別的地方不一樣,想必夫君也是知道的,何況,夫君有翱翔九天之誌,卻偏偏要做這簷下棲息的雀鳥之行,我們都知道夫君是為了家人著想,但是一想到因為我們的拖累,讓夫君不能揚名於世,妾身就覺得很慚愧!將來百年之後,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見賈家的列祖列宗了!”


    中年男子的臉上一紅,他知道,妻子的說法其實很婉轉,想必將來難以去見列祖列宗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早些時候,他的選擇應該是沒錯的,不管是洛陽還是長安,說起來都不是善地,兩位天子,也盡是傀儡之姿,自己打著明哲保身的想法,悄悄的從洛陽沿河而下,來到這傳說中的世外樂土顯然是對了。


    別的不說,自己的孩子能夠安安穩穩的求學,自己能夠安安穩穩的賺到維持生計的錢銀,能夠遠離戰亂,不用擔心什麽時候又要背井離鄉,這都說明自己當時的選擇無比正確。


    不過,也正如妻子所說,自己的作為表麵上看是為了家人的安全,但是實則有些膽小的嫌疑,明哲保身做的過火了,那就是縮頭縮腦的膽怯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這麽看待自己。


    “密雲確實與別地不同,璣兒可知道有些什麽不同?”


    一隻在一邊看熱鬧的孩子被父親突然一問,不由得愣住了,那婦人又搖頭歎口氣,熟悉自己丈夫習性的她知道,丈夫這又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了。


    “呃……不同……密雲宣揚一視同仁,人人都有維護自己權力的自由,這點不同吧!”


    “嗬嗬,這是表象,或者叫目標也行,密雲的不同在於權力的分配上,密雲的權力是基於一個協商和契約製度來分配的,而並非是靠著武力強占的,也不是什麽天授神授的,所謂的一視同仁,是為了將權力結構盡量的分化給各個族群人群,從而避免可能發生的嚴重的人群對立……”


    “父親,您是想要說社會階層吧!”那孩子低聲問道。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撫著胡須道:“社會階層,你也知道這個名詞麽?”


    “大哥借回來的書上看到的,是說有著共同利益訴求的人群吧?”


    “對,密雲的目的就是緩和社會階層的對立,另一方麵,理順人們上進的通路,可以讓各個階層互相轉化,最終最大限度的消弭可能形成的矛盾。”


    “父親,周公共和也不過如此吧?那時還沒有平民階層、軍伍階層和商人階層,是隻有貴族的共和,如今密雲行的不是一個更接近理想的政體麽?”


    “這世上沒有什麽理想的整體,不過總的來說,這個整體相對鬥爭會比較溫和,因為政治目的可以通過別的手段達成妥協。”


    “既然如此,父親為何寧願做個小書吏也不願意出仕為官呢?”


    看著少年好奇和期待的眼神,中年男子也不由得沉吟起來,他今天隻所以說這麽多,就是因為他以往的觀念已經有些動搖了,或者說,對這裏政治環境的了解逐漸的打消了他以往的種種顧慮。


    讀書人誰沒有兼濟天下的想法呢?何況他還是一個非常聰明,並且自視甚高的讀書人。


    “嗬嗬,那是因為要小心,有時候一旦選擇了一條路,就沒有了退路,上進之路就是這樣的路,隻能進不能退,不,是沒有退路,所以,再謹慎也不為過!”


    那孩子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因為父親身後還有我們,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


    中年男子欣慰的點了點頭:“正是,兼濟天下固然是好事,但是家之不存,何談天下?”


    那婦人想了想,笑著問道:“那夫君在密雲呆了幾年了,可是已經想好了?這麽慎重應該已經足夠了吧!”


    “呃,嗬嗬,也是啊!是該想好了。”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答道。


    密雲城府衙的一處偏僻的院子裏,看上去很安靜,霞光下的院子裏沒有人,但是府衙的人都知道,這個院子裏有無數的眼睛在暗處盯著,因此沒事沒有人願意來這裏。


    史阿坐在案台後,側頭看了看窗外的晚霞,伸了個懶腰,回頭看著案台上攤開的一個文檔,上麵是關於一個人物調查的最新進展,看起來,這個主公點名要找到的家夥還是沒有露出任何痕跡,真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樣隱藏的?能夠一點痕跡都不露!


    難道他真的能夠長期隱姓埋名麽?可是當時洛陽城裏混亂發生的十分突然,他怎麽可能事先就準備好了假名貼呢?除非……


    史阿猛地醒悟過來,啪地一拍桌子,如果這樣的話,最可能的是,這人現在就在密雲,因為主公當時接受大量的災民時,就是一個最容易混水摸魚的時候。


    史阿仔細的想了想,這事還真的是能夠查的,因為密雲當時對每一個災民都詳細登記在冊的,那人雖然可能用了假名貼蒙混過關,但是他的家庭結構是不能改變的,另外就是年齡和口音問題也不好改,根據這兩個條件,史阿就有機會在茫茫的人海中將之找出來。


    想到這裏,史阿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輕輕的敲著案卷自言自語的說道:“嗬嗬,真狡猾啊,不愧是主公看重的人物,居然不聲不響的跑到了密雲來,而且幾年都不露痕跡,甘願隱姓埋名,遮掩自己的鋒芒,這種人真是有耐性啊!好,就等我將你找出來,到時候……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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