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著雪花紛飛中影影綽綽的舒縣城牆,坐在馬上的顧雍心裏有些百味雜陳的意思,原本還想去勸說孫堅顧全大局,但是最後自己卻變成了孫堅的部下,前去勸服陸康,這世事的變化真是奇妙啊!


    陸康是不會為難顧雍的,即使顧雍擺明了身份是孫堅的屬下,陸康這點氣度還是有的,再說,大家都是江東世族,爭鬥歸爭鬥,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做得那麽絕,陸康也相信,即使自己失敗了,孫堅也不會將陸家如何。


    一路上顧雍是頗受禮遇的,唯獨見到陸俊的時候,陸俊臉上的嫉恨,還有眼神裏的怨毒讓顧雍很不舒服,心下不由得歎息季寧公後繼乏人。


    陸康並沒有讓顧雍久等,而是直接在書房裏會見了顧雍。


    “雍見過季寧公,季寧公安好!”


    “好,就是老了,如今精神多有不濟啊!元歎倒是風華正茂,是大有可為之時,切莫要蹉跎了啊!”


    “多謝季寧公教誨,雍謹記於心!”


    陸康笑了笑,示意顧雍安坐,一臉黑氣的陸俊也坐在一邊,陸康隻是掃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麽,隨即笑嗬嗬的看向顧雍道:“這次出海征戰,由於小兒指揮失誤,倒是讓元歎受委屈了。”


    “不曾,不曾,再說這次戰敗非戰之罪,實在是我等判斷失誤,又受到……某些人的誤導,所以才會如此慘敗,而且,方大……方大人也將吾等的人船予以贖回,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損失,季寧公不必為此介懷。”


    顧雍簡直是有些語無倫次了,在陸康麵前,顧雍還是有些緊張的,更何況,自己原本就抱著對陸康的愧疚,反倒被陸康先道歉,顧雍的陣腳頓時亂了。


    陸俊冷冷的掃視了顧雍一眼,眼神裏的森寒顧雍一絲不漏的都接收了,原本的一點愧疚也越來越淡,看來,顧雍還應該感謝陸俊這個笨蛋,另一方麵,顧雍忽然覺得自己被迫的選擇似乎也是不錯的,看陸家老的老。小的小,中間的無能,若是真的依靠陸家來凝聚江東,恐怕會是緣木求魚,一廂情願了!


    陸康注意到了顧雍情緒的變化,然後迅速的找到了原因所在,不由得心下慘然,自己這個兒子,怎麽就這麽不爭氣呢,如果從他不說話都能壞事這個能耐看,陸俊的本事還是很強的,隻不過,隻敗事有餘成事不足的那種強!


    “元駿,你去看看酒席準備的如何,順便讓遜兒過來一起參加酒宴,這裏不用你了,去吧!”


    陸俊一愣,隨即深深的低下頭,這是被當著外人的麵被打臉啊,就算陸俊是對父親敬畏已極,心裏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怨懟,但是他卻不敢絲毫頂撞,隻是老老實實的站起來行了一禮,迅速的退去了。


    “犬子不成器,到讓元歎見笑了!聽說文台的兒子伯符雖然年幼,卻已經有乃父之風,真是羨慕啊!”


    顧雍尷尬的笑著,讓他違心的去讚揚陸俊他是做不到的,至於孫伯符,顧雍沒有見到,也沒有什麽發言權,隻好幹幹的笑著。


    陸康扶了扶胡須:“古人有說:日日新。一代新人成長,必然退換了一代舊人,我弱冠出仕,輾轉於江東郡縣之間,安民保境,兢兢業業不敢稍有疏忽,但是奈何天下傾覆隻在旦夕之間,雖有心匡扶,卻是無能為之,蹉跎至今,須發皆白,憾然悵然啊!”


    “季寧公乃是江東之中流砥柱,江東能有今日,也賴於季寧公的威望和才幹,江東無人不知,天下亦無人不曉,如今季寧公老當益壯,當此天下惶惶之時,正是大可為之日,季寧公何言老也?”


    顧雍話一出口就暗暗的搖頭苦笑,一不小心又中了陸康的計策,跟著陸康的情緒走了起來,結果不但沒能趁勢勸說陸康,反倒是開口鼓勵陸康,這真是跟自己的初衷南轅北轍了啊!


    “哈哈……元歎赤子之心啊!”


    陸康笑著讚了一句,讓顧雍臉上更是慚愧,赤子之心是說自己缺心眼麽?不過說起來還真有些缺心眼,今天的表現在顧雍自己看來,簡直是糟糕透了,顧雍不尷不尬的笑了笑,頗有些自嘲的意味。


    “元歎,以你之見,如今天下大勢如何?”


    “季寧公當前,小子不敢獻醜,天下大勢如何,小子不明所以,隻是見到諸侯紛爭,匡扶也罷、逐鹿也罷,縱觀曆史,紛亂之後終會整合,如此而已。”


    “元歎有遠見啊,老夫也是這麽看的,中原亂就由得他亂,等到中原一統,江東自可得安,隻是,這個想法似乎有些一廂情願了,中原之爭一旦僵持,或許就會有人將目光盯上江東富饒之地,以江東之血奪中原勝果,如此一來,偏安等於求死啊!”


    陸康不是看不明白,而是沒有與中原抗衡的勇氣和決心,或者說,他年紀大了,對自己的信心不足,本來還想要指望兒子,奈何兒子又不爭氣,但是要將統一江東的好事讓給別家,陸康自己的心裏難以接受,家族中人更是難以接受,所以隻能這麽拖延下來,如今孫堅崛起,顯然已經是不能繼續拖延了,這事總是要有一個了斷的。


    “季寧公既然看清了此事,為何不奮起雄威,糾合江東人財物力,以圖北向?就算沒有逐鹿之心,以攻為守也可為江東爭來百年安寧!”


    “嗬嗬,老夫何曾不想呢?奈何老夫垂垂老矣,後人又是不爭氣的,有心另選英才,族中又豈能同意,老夫的顏麵又向哪裏放?”


    “可是,可是如今形勢已經不由人,總要有個決斷,若是季寧公能以大局為重,保我江東實力不要大損,勿使我江東族群分裂,豈不是美事,千百年之後,史書中定也會記載著季寧公您的美名!”


    “美名?什麽美名?讓賢與個瓜農之子麽?哈哈……”


    “這……季寧公慎言,位卑無改誌傑,如今文台將雄兵虎踞長沙,躍馬九江之畔,旌旗閉塞江流,若是雄兵北渡,恐怕乾坤反轉,到時誰尊誰卑就不好說了。”


    “說得好!我陸家在江東綿延數百年,興衰起伏在所難免,但是若是讓我們自己夾著尾巴讓賢,那就不要再提了,文台英姿勃發,那就盡管來廬江城下見個高下,勝了,江東是他的,我陸家亦無複他言,若是敗了,就老老實實的回他的長沙去,或者聽命於老夫。”


    陸康身體挺得筆直,臉上一臉的決絕堅定,再也沒有半分妥協的餘地,顧雍明白,陸康是不能折了陸家的那份驕傲,世族之中名節最重,讓孫堅這個小子爬到頭頂上,那是無奈,但是若是自己認輸了,那是丟人!


    “季寧公,這有何苦呢!戰事一起,就是生靈塗炭,季寧公三思啊!”顧雍還是在做最後的努力。


    “元歎不必多言,就算老夫答應文台歸隱山林,恐怕文台也不放心,不狠狠的打一仗,文台如何立威?!”


    顧雍愕然,隨即慚愧不已,不管是智略還是胸懷,自己都跟陸康差的甚遠,陸康說的沒錯,即使陸康真的能帶族人下野,江東的事情恐怕也不會那麽簡單的解決,相反,反而會形成暗湧的亂流,各家的小盤算和想法很難能夠被統一起來,孫堅為達到目的,可能還需要流更多的血。


    若是在廬江與陸家大戰一場,用無可辯駁的事實來告訴江東世族,這個大家不看好的瓜農之子絕對是真正的雄主,能夠帶領江東世族保江東的安寧,對孫堅將來一統江東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而付出的代價是陸家的沒落和損失,而得到的回報確實非常的豐厚的,特別是在時間成本方麵,對孫堅的幫助更是太大了。


    顧雍眼神複雜的看向陸康,或許,陸康就是要用這個辦法,保住陸家的名節,同時加速孫堅一統江東的進程,再就是要孫堅欠下陸家一個人情,將來能夠還報在陸家的後代身上,‘興衰起伏’這幾個字真是大有深意啊!


    顧雍滿心敬服的拱手一禮:“小子受教了!小子會將季寧公的話一字不漏的帶給文台,江東世族百姓的福祉再得季寧公眷顧,小子感佩於心!”


    陸康沒有說話,眼神複雜的看著顧雍,半晌才搖了搖頭,微微的抬起目光,似乎穿過了重重的建築阻隔,看向了無垠的夜空。


    “不過是老夫的私心罷了,何必如此!老夫垂垂老矣,已是沒有了上進之心,奈何天下洶洶,欲圖一苟安而不可得。既然文台有吞天之誌,老夫又何妨成全於他呢,畢竟,他也是我江東翹楚,更何況,如今你們這些江東英才,也已經被文台折服,老夫又何必妄作小人。不過,你轉告文台,戰場爭鋒老夫寸步不讓,若是他敗了,隻能說明他誌大才疏,到時莫要怪老夫不留情!”


    顧雍正色道:“誠如是,吾等之幸也!小子不敢有負季寧公所望。”


    陸康點頭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幼子績年幼,從孫遜可以托付,元歎代我將二人送往江東老家,拜托了!”


    “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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