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對方誌文的話是放在心上的,天亮後不久,一身泥雪的丁原就趕到了,看著須發皆白的義父滿臉疲憊的樣子,呂布心裏很不好受,或許呂布很難理解義父的心情,但是這不妨礙呂布對義父的尊重,一個對皇權保持著死忠的人,僅僅是這種執著的心誌本身,就應該贏得他人的尊重。


    “太子和皇子殿下在哪裏,快快帶為父去拜見!”


    “義父,太子和皇子都還在休息,昨晚一晚上又驚又累,而且,您也是一夜沒有休息,先換一身衣服,喝口熱湯然後再去拜見吧!”


    “這怎麽可以,我見不到殿下心中不安啊,不拜見殿下自己先去休息,於禮也不合!”


    呂布歎了口氣,無奈的點頭道:“好,我著人去看看殿下起來沒有,那義父您換下這套濕衣服總可以吧,這麽狼狽的樣子去拜見殿下也不禮貌吧。”


    “哦,也好!”


    “義父,眼下京城的亂局並不是護住了太子,並且保護太子登基就萬事大吉了,這點連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軍漢都能看明白,義父想必也是一清二楚的,義父沒有進一步的打算麽?”


    丁原正在解披風的手僵住了,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迷離和迷茫,剛才還挺拔的身體似乎微微有些佝僂了起來,那中疲憊已經不自是臉上的憔悴了,而是從他身上彌漫出一股子疲憊和無力的氣場,將周圍的整個環境都給染灰了。


    僵了一下,丁原緩緩的解下披風遞到呂布手裏,人也慢慢的走到帳中的火盆邊上,伸出滿是繭子的幹枯大手,從火盆中汲取著溫暖,以緩解身心中的冰冷。


    呂布也沒有說話,抬手將濕透的披風扔在一邊的放置甲胄的架子上,從自己的包裹裏拿出一件狐皮大氅,默默的走到丁原背後,給他披在身上,丁原下意識的緊了緊大氅,擠出一個笑容在呂布的手上拍了拍。


    忽然開口道:“奉先,為父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一個約定,為父已經老了,回頭看看自己這一輩子,除了培養了你這麽一個出色的義子之外,似乎沒有什麽值得我驕傲的事情,所以,我必須有要堅持的東西,至少,讓我去見那些老夥計的時候,能夠在他們麵前能夠挺起了胸膛,大聲的說我沒有違背約定。”


    呂布悚然動容,原來,義父這種堅持並非是為了什麽虛無縹緲的大義,而隻是為了一個簡單的約定,一個與那些已經逝去的戰友和朋友們之間的約定,呂布不需要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約定,又為何會有這麽一個約定,他已經完全的理解了義父,理解了他的堅持。


    呂布眯起了眼睛,想起了自己與兄弟們的約定,是的,那是必須要去遵守的約定,用一輩子。


    “大丈夫立於世間,便應該豪情萬丈,便應當名揚天下,立不世功業,跟著我呂布吧,我會帶著大家成為名流萬世的英雄傳說!”


    父子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雖然兩個沒有交流,但是兩人卻都感覺到,他們父子的距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接近過。


    半晌,丁原深深的歎了口氣,咧嘴自嘲的笑了笑道:“奉先啊,其實我不是不明白現在太子、甚至整個大漢所麵臨的局麵,為父也想做周公旦,奈何實力不濟啊!難道奉先覺得我們父子二人能夠掃除豪強,匡扶社稷,中興漢室?即使真的能做到,你又能保證不會成為第二個王莽麽?”


    呂布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在這種高度上思考過。


    “義父……怕是不能!至少孩兒自認沒有這個能力,天下英雄何其多,或者孩兒能憑著手中的畫戟稱雄與戰場,但是治理天下可不是僅僅憑著手中的畫戟就能行的,以前孩兒不懂事,以為憑著一腔熱血一杆畫戟就能平定天下,自從在雁北經營了幾年之後才明白,治理天下比馬上爭雄要困難一百倍。”


    丁原欣慰的笑了笑:“是啊,我一直讓你擔任主簿其實就是想要讓奉先自己發現這點,武力很重要,但是武力卻不能代替政治,甚至必須要服從於政治,奉先現在能夠明白這點為父就放心了。其實都是為父想錯了,早就應該讓奉先出去獨自飛一飛才對,鷹將自己的孩子從巢中推下懸崖,也是因為愛護孩子啊!”


    呂布沉默了一下,咧了咧嘴笑道:


    “義父,那我們回並州吧,等太子登基之後。”


    丁原笑著搖頭:“是奉先你回並州,為父不能回去了。”


    “這是為何?”


    “太子不會讓為父回去的,因為我有一個出色的孩兒啊!”


    呂布眼睛一轉,明白了丁原要表達的意思,臉上不由得有些變色,但是看到丁原安之若素的神情,忽然有了有些明悟。


    “那孩兒留下,義父回去吧,我就不信鬥不過那些家夥!”


    “嗬嗬,我兒乃人中之龍,足以睥睨天下,隻不過,鬥心眼這些事情卻是不適合你的,人各有所長,不要去跟別人比自己不擅長的東西,那不是勇氣,而是愚蠢。”


    “義父……”


    “不必多言,為父計議已定,我兒是不世英雄,必將在戰場上與英雄爭鋒,留下萬世美名,千萬不要涉足勾心鬥角的政治,如果無法避免了,那麽就找一個擅長的人來幫你,隻要你充分的信任他。”


    呂布正要開口,丁原卻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繼續道:“我知道你跟一些異人過從甚密,但是那些人卻不足以憑持,這點我兒萬萬不可忘記。”


    呂布猶豫了一下,鄭重的回道:“孩兒記下了!”


    丁原滿意的笑了笑,側耳停了一下,站了起來說道:


    “好了,我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了,想必太子要召見了,走吧,我們一起去見見太子,看看這個未來的至尊能不能成為一個中興之主!”


    呂布撇了撇嘴,接過丁原遞過來的大氅收了起來,跟著丁原向外走去。


    “並州刺史丁原拜見太子殿下、皇子殿下,拜見太後、皇後娘娘。”


    “丁大人不必多禮,請上坐!”


    說話的是太後,經過一夜和一早上的休息,再換上一套整齊的服飾之後,雖然沒有華麗的首飾裝點,但是老太太華貴的氣質卻彌補了這一切,太後又回複了那副榮光熠熠的樣子,看上去尊貴無比。


    小皇子跪坐在太後身邊,眨著大眼睛好奇的在白胡子老頭的身上看來看去,最後還是將充滿了崇拜的眼神投向了呂布,昨夜呂布在皇子麵前展示出來的畫戟在手舍我其誰的英雄形象,已經深深的印在了小皇子的心裏。


    而太子則仍然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僅僅的依偎在年輕美麗的何皇後懷裏,隻露出半張臉和一隻眼睛,怯怯的看了丁原一眼,又將臉埋進了皇後的懷中。


    何皇後則淡淡的看著丁原,眼神中卻滿是嘲諷和憤恨。


    丁原有些不解的瞥了何皇後一眼,隨即略略恍然,但是他不會在意這個女人的恨意,相信自己的實際行動將會說明一切。


    “臣救駕來遲,惶恐!”


    “丁大人無需自責,此非大人之錯,錯就錯在天子誤信了那個何進!”


    董太後的話讓何皇後嚴重爆起一團怒火,丁原暗暗的歎氣,這話說出口,將來董太後恐怕是必死無疑了!


    丁原斜了一眼站在一旁侍候的張讓和趙忠,嘴角掛上一個冷冷的笑意。


    “臣惶恐!臣會盡快驅逐董卓,恢複京城的安寧,請太後和殿下放心!”


    “嗬嗬,且不說你能不能驅逐董卓,本宮且問你,驅逐了之後呢?”


    丁原愣住了,何皇後的這句話直接將丁原逼進了牆角,誰說何皇後是笨蛋的?這不是聰明得很嘛!


    “驅逐了之後,自然是恢複朝堂的正常秩序。”


    “然後就讓朝堂的大臣們廢立太子,繼續用他們熏天的權勢來擺弄這個小小的傀儡和這個老太太麽,哈哈……”


    何皇後忽然失態的大笑了起來,這句幾乎瘋狂的話卻狠狠敲打在太後和張讓、趙忠等人的心裏。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一起轉向了丁原,至於有些瘋狂的何皇後,大家都選擇了視而不見。


    丁原暗暗的叫苦,他不是不懂,而是非常的明白,驅逐董卓容易,驅逐袁隗能行麽?如果不驅逐袁隗等人,朝政還是會把持在世族手中,正如何皇後所說,袁隗恐怕會行廢立之舉,然後把持著朝政,讓宮裏的一老一小成為他們的傀儡吧!


    這種情況又豈是簡單的一個驅逐能說明白的,若是這麽簡單,天子早就將這些世族驅逐了,但是何皇後將現在這事當麵提出來,丁原卻有不能不回答。


    隻是這個問題實在是沒有辦法一兩句話說得清楚,更何況,這裏麵還夾雜著太子和皇子之間、太後和皇後之間的矛盾。


    看著義父為難的樣子,呂布不由得有些氣憤,好心好意的救了你們,現在還沒怎麽樣呢,就開始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再說了,這是你們劉家的破事,難道還能怪到義父頭上來不成!


    怒火中燒的呂布正想開口反駁,忽然大帳外麵傳來曹性的聲音:“太子殿下、皇子殿下、太後、皇後娘娘,豐寧太守方遠前來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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