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敢問方大人打算如何與我教合作呢?”趙愛兒不疾不徐的問道,雖然語氣很平淡,但是眼裏的那一絲興奮,卻是掩藏不住的,方誌文不知道她是在為太平道能與豐寧一係的勢力合作而興奮,還是為了自己的想法得到實現而興奮,這個女人反正不簡單。


    “那要看貴教有什麽地方需要某的合作了,事實上,某對於冀州的情況也不是十分了解,那日袁家的人也沒有仔細說過,隻是將人領走了而已。”


    方誌文隨口的回答卻包含著豐富的信息,這就需要趙愛兒和張角快速的從中弄清楚方誌文所要傳達的意思了,否則連對方的意圖都搞不清楚,不是很丟人。


    方誌文說了這一句含含糊糊,看上去內容豐富的話語,其實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待價而沽。


    趙愛兒素有急智,幾乎是本能的就抓住了方誌文的想法,但是張角就顯得略微慢了一點,方誌文倒不會因此看輕張角,張角是一個以魅力見長的人物,而不是以智慧著稱,否則黃巾的大好局麵,也不會頃刻間就煙消雲散了。


    “哦,既如此,貧道就直說了,我教亦有護教護法,但是這些護法都是農夫出身,不懂得戰陣之術,不知道大人能否代為訓練一二?”


    方誌文不得不再次讚歎,趙愛兒這個女人真的不簡單,代為訓練軍隊,這點正是針對黃巾勢力缺乏正規軍事訓練這點來的,更有意思的是,這個要求還是一個非常有份量的試探,代為訓練護教私軍,這就是在造反,方誌文會做又敢做麽?


    一旦方誌文敢跟太平道在軍事上展開合作,那麽這些合作內容會不會有心無心的被透露出去?方誌文會不會一夜之間就變成世族的死敵?


    從談判上來看,趙愛兒已經提出了一個方案,不管方誌文接受或者不接受,方誌文都應該亮亮自己的想法,這也讓趙愛兒能逐漸摸清方誌文的底線和打算,是談判桌一種巧妙的應對,這個看似有點過分的要求,其實作用大著呢,更何況這要求是趙愛兒說出來的,並不代表太平道的最終態度,一旁的張角隨時可以將之否定。


    一個有些過分的要求,既能看到方誌文對待太平道的最終定位,又能試探方誌文的籌碼和想法,還能將球踢到方誌文那邊,如果方誌文一個不小心,被趙愛兒套進陷阱也說不定。


    卻是高明!


    “是麽,樂南城裏正在招募士兵,隻要是合格的士兵,不論他是農夫出身,或者是世族出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進了軍隊,就要守軍隊的規矩。”


    方誌文的應答也很有意思,他並沒有對趙愛兒的要求進行回應,但是也可以看做是進行了回應,樂南正在招兵,並且不論出身,那麽太平道的人自然也可以去參加了,你太平道的人混進軍隊接受訓練,將來做了逃兵也好,正常退役也好,最後去了太平道參加起義,反正跟方誌文是沒有關係的,即使是太平道硬要攀賴方誌文,恐怕也是攀賴不上的。


    換一個角度看,方誌文確實答應了幫助太平道訓練軍隊,從這點上可以看出,方誌文是真的對太平道暫時沒有敵意,甚至是在鼓勵太平道的發展,也說明方誌文不是堅定的漢臣,至少,絕對不是什麽忠貞的保皇黨,至於他與世族的關係,從這個回答上倒是看不清楚。


    還有就是最後的那句守規矩,意思是警告趙愛兒,一旦進了軍隊,就隻能當自己是個軍人,而不是太平道的人,軍法嚴苛,到時候就不要說方誌文無情了。


    趙愛兒問得妙,方誌文答得也巧,這一次算是平手。


    “哦,大人準備招募多少士兵呢?”


    “一兩萬沒有問題,多了怕養不起呢。”


    “我太平道倒是有點善心人士的捐助,為了協助大人守禦邊塞,保我大漢百姓的安寧,我教願意捐獻一些給大人作為軍資的。”


    “軍隊自有供養,無需爾等百姓操心。”


    “應該的,沒有軍隊戍邊守禦,何來安寧的生活,大人萬勿推辭。”


    “兵者,國之重器,豈能為私人所把持?此事休提,如果貴教想要與豐寧城做生意,那倒是歡迎的,豐寧城牛羊等物產豐富,樂浪則盛產木鐵,貴教隨時可以前去交易。說起來,貴教一向隻是依靠捐助麽?沒有自己的教產?某一個軍漢尚且知道,若想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就需要支持供養強大的軍隊,就需要有眾多的人口從事生產,產生稅賦和糧食,貴教以何自持呢?”


    方誌文的這番話裏有兩個意思,一是堅決的拒絕了太平道的捐助,或者說對於訓練軍隊所支付的代價,這種無需代價的事情,怎麽看都是很詭異的,盡管方誌文強調隻需要太平道正常的在豐寧一係進行貿易就可以,但是,這種好事誰敢輕易的伸手去拿呢?


    另一個意思,就是在建議太平道於豐寧城建立正常的貿易關係,更是在對太平道的自持能力,以及太平道行事綱領的一種質疑。


    “大人,貧道敢問大人在樂南招募的軍隊有何打算呢?”


    趙愛兒先問她最關注的問題,至於方誌文對太平道發展模式的質疑,這個要由張角來回答了,這種綱領性的東西,趙愛兒不好越俎代庖。


    “軍隊自然是要作戰的,還能用來做什麽?樂浪盜賊眾多,更有從高句麗遠來的強盜,當然也有從遼東越境的盜匪,可以說是盜賊蜂起,軍隊招募出來,自然是要去剿滅這些討厭的盜匪的,嗬嗬。”


    趙愛兒徹底明白了,為何方誌文不需要太平道付出代為訓練軍隊的代價,他是想用太平道的軍隊去跟公孫瓚和高句麗打仗,這麽一想,趙愛兒甚至有種自投羅網的感覺,這個方誌文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從太平道的人騙過去當炮灰吧?


    說起來,樂浪人口稀少,確實缺少兵員,實際上這個問題在豐寧和密雲也是一樣存在的,如果太平道肯出人去幫方誌文打仗,方誌文肯定是十分樂意的,或許在趙愛兒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方誌文心裏已經笑開了花吧?


    想到這裏,趙愛兒不由得有些沮喪,氣勢自然也低落了不少,這個名聞遐邇的方誌文果然不好相與,自己盡管已經很謹慎了,最後還是落了圈套,自動伸過脖子去給方誌文宰,實在是可憐又可笑,而方誌文則謹慎的表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顯然是故意做出來打擊趙愛兒的。


    張角雖然急智差點,但是智力還是不缺的,這麽明顯的情況和事實還想不明白的話,那就真的不適合做一個領袖了。


    “方大人真是好謀算,老道佩服啊!不過,太平道的信眾眾多,人卻是不缺的,但也請方大人顧惜人命,清剿盜賊是好事,損傷過多可就有傷天和了,傷損過重,到時候怕是招募不到軍隊了。”


    張角的這句話很大氣,直接就認了眼前這個虧,不過卻也向方誌文發出了警告,氣勢上一點也不弱。


    “某是軍人,自當遵從戰爭的法則,這點張先生無需擔憂。倒是剛才某家的疑問,張先生略為解釋一二可好?”


    其實方誌文的這個問題,張角未必沒有仔細想過,但是張角的手下多是貧民出身,會做生意經營的不多,讀書人更加少,而張角與他兄弟這數十年來,都是在奔走傳教,在傳教和招募信徒方麵,這幾兄弟算是專家,但是經營、戰爭以及戰略方麵,張氏兄弟其實就相當的薄弱了。


    甚至在外交方麵,趙愛兒雖然是專家級別的人物,但是真正的與周邊勢力進行合縱連橫,方誌文還是第一家,這也說明,張角對周邊的勢力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或者說,對於太平道的整體定位非常的模糊,甚至模糊到完全將周邊的勢力看做對手,這種將所有的人都看成對手的行為,絕對是自殺的行為。


    今天與方誌文的交談,張角收獲最大的,是方誌文明知道與太平道有著根本上的對立,仍然選擇在現階段與太平道合作,這種將利益放在最高點,而忽略意識形態的做法,對張角啟發很大。


    現在方誌文再次提出一個太平道何以自持的問題,又命中了太平道的軟肋,太平道之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偷偷摸摸的低調發展,可以說是一種策略,也可以說是一種無奈,太平道是後起勢力,在世族把持的地方想要發展,隻能是在夾縫中求存,雖然開始的時候有某個勢力的強力支持,但是現在,由於太平道已經是一個龐然大物,原本支持太平道的勢力,現在更多是忌憚太平道,甚至還在企圖滲透和分化瓦解太平道。


    方誌文雖然隻是問了太平道經濟潛力的問題,但是這個經濟潛力並非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涉及到這個組織的結構、綱領和路線問題,可以說是一個整體的某個側麵,在經濟自持能力上的缺乏,同樣也會體現在戰略上的幼稚,還有軍事上的缺陷等等,甚至還需要反思在組織結構上的問題。


    方誌文的這個問題,實實在在的擊中了張角最核心的弱點,不解決這個問題,張角的組織始終都隻是一群亂民,一群烏合之眾,作為一個領袖,張角即使再自大,也能看清楚自己所需要麵臨的問題,在理想和綱領上,或許張角能夠自欺欺人,但是在實打實的錢糧軍隊麵前,什麽樣的謊言都是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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