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誌文與袁家的會麵是一件必然的事情,隻爭遲與早罷了,與許攸約定了在冀州樂陵陽信會麵,之所以選擇陽信,是因為趙雲的部隊正在那附近,方誌文對袁家的勢力是非常忌憚的,更何況,袁家背後還有不少的冀州大族,萬一一個不小心,被袁家的人打了埋伏,那才丟人呢。


    約好了會麵的大致時間地點,方誌文開始向許攸請教他對冀州局勢的看法,不過許攸嘴巴嚴實得很,總是將話題向幽州和樂浪轉移,不時也提起青州的事情,言下之意是說青州世族力量分散,容易被外來的勢力摧毀。


    聽許攸的意思,似乎是推薦方誌文全力攻略青州,而不要將目光放在冀州,看來許攸還是不大相信方誌文的說法,這個問題就像你問一隻狼想不想吃羊,狼說隻吃自己養的羊,大家都不信。


    其實這個問題就是大局觀的問題,袁家的大局觀是要摧毀大漢劉氏的權力結構,重新劃分乃至自己來掌權,所以追求的是權力巔峰大一統,而方誌文則是認為這個遊戲世界裏,應該隻能在戰火紛飛中才能更好的存在並延續下去。


    一個追求的是合,另一個追求的是分,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具有這樣相反的觀點,方誌文的想法自然是難以被袁氏所理解,同樣,代表袁氏觀點的許攸也不能理解,在他看來,方誌文現在正是挾著草原大勝的勢頭,將自己勢力的枝蔓伸展開來,如果不加以限製,這些個枝蔓遲早蔓延整個天下,乃至形成並吞天下的勢頭。


    許攸以不勝酒力告辭而去,其實是因為方誌文盯著許攸追問袁家在冀州的布局,許攸不能說,自然逃掉為好。


    “季珪,你怎麽看這冀州這潭渾水?”


    崔琰輕輕撫著自己下巴上不長的胡須,斟酌著說道:“大人,冀州向來就是河北富庶之地,人口眾多世族盤踞,如果從勢力分布上看,應該是南重北輕,西重東輕,冀州的世族也由此分成幾個利益集團,西南部以韓家為首的世族體係,東南部以張家為首的大世族體係,以及西北小世族為主的世族體係,這個袁家,是從樂陵、渤海逐漸在冀州站穩的,某種程度上,樂陵和渤海的發展,跟袁家有很大關係。”


    方誌文感興趣的向前傾了傾身體,追問道:“哦,那麽冀州至少有四個比較大的勢力團體了。”


    崔琰搖頭:“這是以前,不過最近這兩年,朝廷上的爭鋒日趨激烈,皇家勢力消退,冀州的局勢其實是跟朝堂的形勢密不可分的,因此,冀州的勢力很可能已經經過重新的分裂重整,分別以渤海袁氏、清河張氏、鄴城韓氏為主,由於張氏這些年在朝堂上不順,多以姻親維係,並有分裂之象,已是日薄西山之象,因此冀州的大局應該以韓氏與袁氏為主,另外,原本效忠皇室的大小世族,卻漸漸銷聲匿跡,很是奇怪。”


    方誌文沉吟了一會,開口道:“季珪可曾聽聞太平道?”


    崔琰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有所耳聞,太平道為巨鹿張氏兄弟所創,利用流民的無知,以符水行醫,自稱大賢良師、大醫,行太平,以太平青領道為聖典,宣揚親親友善,平等互助,在赤貧百姓中頗有信眾,大人說起此事卻是為何?”


    方誌文遲疑了一下道:“如果這太平道有數十萬信眾,季珪覺得如何?”


    崔琰悚然而驚,不過崔琰的養氣功夫不錯,並沒有露出什麽驚慌的神色,但是臉上的表情是極為嚴肅的,顯然這個消息將他嚇到了。


    方誌文的這一番話之所以沒有被係統屏蔽,是因為這個情況完全是真實的,並且是依靠甄家的情報網絡進行了一定的調查之後推算出來的數字,開始的時候甄薑還覺得自己的夫君小題大做,調查這個傳道的教派做什麽。


    誰知道到了數據匯總上來,甄薑粗略的一算,就被這個事實嚇了一大跳,數十萬信眾,一旦發作起來,簡直不敢想象,因為甄薑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她對大漢的官僚現狀是有著很清醒的認識的。


    如果大漢的官僚體製是健康的,那麽這數十萬信眾也不過是一場亂子而已,但是現在大漢官僚體製已經徹底腐朽了,地方官吏多是賣官鬻爵而來的,當官就是為了賺錢,這點已經是整個大漢百姓都知道的事實,這種官僚體製,根本不足以應變,隨便一個火星點燃,就可能會導致整個體係的大崩潰。


    崔琰的見識和智力自然不會比甄薑差,甄薑能夠得出的結論,崔琰自然也能夠得出來,甚至更快的確定這條消息裏麵蘊含的意義。


    而且,崔琰想得更多,所以,他的臉色才如此難看,不管怎麽樣,作為一個大漢子民,對皇家的感情還是有的,忠君愛國的思想已經深入讀書人的心裏,雖然怒其不爭,但是也沒有人願意看著大漢就這麽轟然倒塌。


    從現實意義上,一個統一政權的崩潰,代表著亂世的來臨,所謂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亂世什麽的絕對是一個可怕到你聽到都能哆嗦的世界,也隻有生活在和平社會的玩家們,才會在嘴上叫囂著戰爭什麽的,其實真的亂世來臨,估計都蔫了,崔琰現在就有蔫了的感覺。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現在帝王家沒了,這一身的文武藝還有什麽用?擇明主、開天地這種事情,真的會那麽容易麽?一步錯可就是九族滅啊!


    方誌文看著崔琰臉色的變化,真切的體會到了在一個即將崩潰的大時代,這些百姓、文人武士、既得利益的世族等等,他們心裏所要麵臨的嚴峻而又沉重的選擇,這種沉重,已經到了不可承受的那種程度,麵對天地反複的大變局,誰能泰然處之!?


    方誌文不相信存在這樣的人,所以,在這一刻,方誌文似乎真正的融入了這個大時代,這樣一個充滿了選擇,充滿了滅頂之災,充滿了機會,也充滿了血腥和哀傷的大時代啊!


    這一刻,方誌文忽然明白了,為何在這個大時代裏,華夏大地湧現出了那麽多名耀千古的大人物、大智慧,留下了眾多可歌可泣的不朽傳說,因為,這是一個為了生存而奮鬥的時代,每一個人都拚盡了全力,爆發出自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力,榨幹自己最後的一點力量,拚命的掙紮著,拚命的向上攀爬著,互相砥礪互相殘殺,碰撞出耀眼的火花,留下了響徹天地的聲音,弱者在這裏將被無情的淘汰,強者將統治世界,這是一個隻承認力量的世界,這便是生存之戰的本質!


    沉思的崔琰忽然被一股無形的風暴驚醒,仿佛一股颶風席卷而過,崔琰隻覺得身上森冷異常,心頭仿佛有千斤巨石,不,仿佛整個天地都壓了下來,眼中的世界慢慢的暗淡了下去,鼻端傳來濃重的血腥氣,自己仿佛來到了一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蒼涼、哀傷、悠遠而又雄壯,似乎被那種悲壯的氣氛感染,崔琰慢慢的直起了腰,胸中怯意消散豪氣頓生,忽然有種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天地反複,提三尺劍建不世功勳!大丈夫當如是!


    忽然神思晃動,眼前景象複現,仍然是茶樓的茶室,對麵的方誌文端坐如常,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神清遠深長,仿佛看透了世間萬物,看透了世態人心,崔琰心裏忽然有種感覺,或許眼前這個人,就應該是一個值得自己效命的明主,三尺劍建不世功勳!當擇人而仕,或許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自欺欺人了,真的應該考慮一下了。


    “大人既能知之,怕是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少了吧?但是為何無人揭發此事?”


    方誌文淡淡的一搖頭,歎了口氣道:“恐怕已經是勢大難製了,更何況,太平道背後未必就沒有人支持,否則如何能做到如今的地步,本來也許隻是一個爭奪天下重倉冀州的一個棋局,誰知道棋子越做越大,尾大不掉,而另一方外來者,也未必沒有養寇自重的想法,最終受損的應該是冀州本土的世族。”


    “大人是說,太平道背後有皇家的支持,本來是皇家意圖摧毀冀州盤根錯節的世族而培養的殺手,誰知道殺手失去了控製,越做越大,而皇家因為害怕影響全局,束手束腳,而冀州本地的世族不足以對抗有皇家支持的太平道,因此引入了袁家這個外來勢力,而袁家卻反過來養寇自重,在冀州站穩了腳跟,甚至有名重冀州的趨勢。妙!妙啊!”


    崔琰擊掌讚道,也不知道他是在讚賞方誌文的眼光,還是在讚賞冀州這幾個勢力之間精彩的鬥爭。


    “或許這裏麵還有更多的內幕,比如張氏的沒落,這裏麵有沒有袁氏的手腳,就如同甄家被逼走一樣?還有皇家的勢力為何快速的消亡?是有意還是被迫,如果是皇家有意將力量撤出冀州,將冀州的爛攤子扔給以袁家為代表的外戚士族集團,那麽皇家將抽出來的力量投去哪裏了?是在冀州周邊重新布局,意圖引發冀州之亂,將冀州徹底打亂而後大治麽?還是另尋他地做最壞的準備?”


    方誌文神色平淡的侃侃而談,崔琰心裏輕輕的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將崔林送到密雲真是神來之筆,有這樣的主公,密雲崔氏一定會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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