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像是長了眼睛,一顆不落地打在潑皮臉上,皮開肉綻,頭破血流。


    潑皮們想要上前動手打人 ,江銀廓卻拔出了披風下的長刀。


    日光之下,刀身閃耀。


    對方隻是無聊之下想找樂子,並不想送命,眾人察覺對方不似常人,終究罵了兩句四散而去。


    山林間重新安靜下來。


    老者從地上爬起來,係好衣帶,在灌木間張望,似乎在尋自己籮筐。


    江銀廓望著那籮筐,就在自己身側幾步,想了想,走過去提起來,卻發現那籮筐裏盤踞著數條毒蛇,正絲絲吐信。


    老者總算望見自己的籮筐,大叫著別摸,連滾帶爬地跑過來。


    那是江銀廓第一次遇見蛇醫徐癲。


    與其說他是瘋子,更準確一點說,他是一個在醫路上偏執成性的怪人。


    於是江銀廓暫時停下了腳步,留在那片充滿毒物的山上,和徐癲學醫。


    後來徐癲死了,他本想捉烙鐵頭蛇取毒,卻不慎被蛇咬傷,蛇毒已經沁入心脈,江銀廓方法用盡,也沒撈回人來。


    徐癲臨死前,雙目已經腫脹得看不見,勉強張開眼,笑得特別開心,他說死於蛇毒原來是這種感覺,阿廓,我說感受,你速速記下。


    第二天清晨,徐癲沒了呼吸,江銀廓將他埋在草廬的院子裏,她若離去,一個孤寡老頭,隻怕在無人來為他掃墳,於是江銀廓買了整整五大包紙錢,在墳前燒盡。


    江銀廓望著餘燼 ,還不忘告訴徐癲:「我要走了,以後沒人為你掃墓,錢你省著些花,你沒做過壞事,這些錢應該夠你花到投胎。」


    她重新上路,踏上歸途,回到甜水河時,她十九歲,兔子山中一片譁然,幾年間音訊全無,江蛟早已失去希望,覺得她或許葬身大海,屍骨無存。


    直到再次重逢,失而復得之感讓江蛟覺得自己重生了一次。


    再後來,江銀廓變成了這裏的蛇醫,屋子裏的那把刀,也漸漸落了灰,倒是門外的藥杵。被磨出了包漿。


    當時在兔子山,謝綺臨行前托她保護魏時同,江銀廓也很驚訝,可謝綺卻對她說,你習過武,且功夫不弱,一人之力足以抵千軍。


    兔子山的人知道自己會武功。


    江銀廓問,你私下查過我?


    謝綺搖頭,說她曾見過自己。


    江銀廓仔細回想,第一次見謝綺,的確是在楊仙鎮,可謝綺卻說,她親眼見過江銀廓屠戮節鎮府司,差一步就斬下謝鎮人頭。


    江銀廓問,這也是你的預言嗎?


    謝綺望著她,目光很深,她說不是,這些是我的曾經。


    ……


    車廂裏,江銀廓緩聲問:「你說,這世上真有死而復生的事嗎?」


    魏時同也沒有想出答案。


    回到楊仙鎮,魏時同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紫雲城,告知謝綺談判結果。


    收到回信那日,上元節剛過,魏時同和江銀廓坐在鎮將府中,正拿隔夜元宵當早飯。


    差役急匆匆跑進庭院,來夥房尋人。


    魏時同拆了信,依舊是謝綺的語氣 ,沒有公文那般死板,她在信中說,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楊仙鎮和談既然已經成功,希望你和江銀廓一同啟程,前往紫雲城 ,但是在此之前,楊仙鎮需要一個可靠的人選掌管 ,如果你有合適人選,可以直接選用,如果沒有,我覺得甜水河的江公不妨一試。


    謝綺倒是和魏時同想到了一處。


    他將信件遞給江銀廓,等江銀廓讀完,魏時同問她:「江公有出山的打算嗎?」


    江銀廓抱著碗,沉吟了一會兒:「可能會吧,他還是挺愛當大王的。」


    「那你呢?」


    「我什麽?」江銀廓望著他,眨了眨眼。


    魏時同虛點一下信紙。


    「去紫雲城。」


    「我沒問題啊。」江銀廓低下頭,嘴唇貼近碗沿,舀了一勺元宵。


    二人揣著信件出門,乘著細舟前往兔子山,他們走進後山,江蛟的住處。


    江蛟正坐在桌前核帳,紅木算盤打得劈啪作響,見江銀廓帶著魏時同過來,輕描淡寫地合上帳冊。


    江蛟望向女兒,問:「咋上山了?不是要在鎮將府當差嗎?」


    江銀廓從容坐下:「說不定要換成您當差了。」


    乍一聽,江蛟有些不明白,倒是身邊的魏時同拿出謝綺的信件,遞給江蛟,解釋一番。


    江蛟聽完,神情一點點暗淡下來,他抬頭望向江銀廓,聲音不似初見那般洪亮,帶著若有似無的試探。


    「又要走啊?」


    隻一眼, 江銀廓便望穿了父親的心思,早年間的音訊全無,動搖了江蛟的穩重的心念。


    江銀廓望著江蛟,說道:「父親,我心不在此山中,以前不懂事,不知惦念之心沉重,不會再向當年出山那般音訊全無,。」


    她頓了頓,希望江蛟的心能輕一些,又道:「到了紫雲城 ,我給您寄禮物。」


    惹得江蛟剜了她一眼。


    人在眼前,無論怎樣,能看的見就算安穩,江蛟想,紫雲城遠在百裏外,一經分別,又是幾年不見。


    而且謝綺也不是個安分的人,從她獨闖兔子山那日可見一斑。


    縱然女兒實力再強,可父母之心猶憐 ,總覺女兒愚笨,江湖兇險。


    春江未化,女兒卻又要想自己告別,但少年人的心,一座山又怎能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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