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人聲嘈雜,周道山在桌前起身,幕僚們瞬間安靜下來,在眾人注視中,周道山走出大門。


    他穿越庭院迴廊,步入西院,此時謝綺被囚於此,已有三月。


    謝綺正翻閱一本畫冊,那是她偷偷托下人從外麵帶回來的,周道山突如而至,令謝綺慌亂,她下意識將畫冊藏於廣袖之下。


    周道山緩步走到桌案邊,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謝綺心尖上,他彎身,從謝綺的廣袖下抽出那份畫冊,信手翻閱,隨後目光落到她微隆的肚腹上。


    隻是片刻停頓,他便有了抉擇。


    周道山順手將畫冊放到桌案上。


    「瀛洲快亡了,可賀州遲遲不肯派兵。」


    周道山坐在對麵,定定望著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派去的使臣沒有消息,我想知道原由,正好你許久未回賀州,不如回去看看,順便幫我問一問,為何不派兵。」


    就這樣,謝綺被逼成為前往賀州的使臣,馬車之上 ,她攤開周道山塞給他的書信,原是求援時往來的書信,謝鎮信中答應周道山派兵支援,如今言而無信。


    路上謝綺伸手覆上肚皮,心中惴惴不安,如果援兵不來,她和孩子會是什麽結局?


    一入紫雲城 ,作為來使,謝綺理應前往節鎮府司,受節度使接待,可守衛卻說,節度使不在此處,現在人已去了謝府。


    從節鎮府司到謝府,兩裏的路程,車輦是瀛洲官車,前往謝府於理不合,這二裏的路,謝綺隻能一步步走過去。


    隨侍擔憂她流產,於是勸阻謝綺,謝綺知道前路艱難,心念卻並沒有動搖,她轉頭望向侍從。


    「流產而死,被賀州斬首,被瀛洲斬首,於我而言都一樣,為何不痛快求個結果?」


    侍從知她心意已決,沒有出言勸阻,隻是攙扶著她走完這段路。


    到謝府時大門緊閉,謝綺多次叩門無人應聲,這才真正絕望起來。


    謝綺不禁想到鶴鳴,她說在瀛洲,周道山的為人,人盡皆知。


    人盡皆知。


    謝綺繃在心頭的最後一口氣也散了,她提起裙擺跪於門前,帶著哭音揚聲喊:「爹,你發兵啊!你若言而無信,賀州與瀛洲,都無女兒的容身之處,你若鐵了心不發兵,我是瀛洲使臣,請節度使將我斬首,以明心誌!」


    大門之內,良久無聲。


    她呆呆望著大門,而身後的侍從卻泣不成聲。


    侍從說:「夫人,我們回去吧。」


    去哪兒啊?謝綺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沒有結果。


    無處容身。


    月初東方,鎮星閃耀,謝綺下肢毫無知覺,混沌間 ,她隱約望見大門敞開了一條窄縫,裏麵鑽出一道女子身影。


    等人近了 ,謝綺悽然淚下,喚了一聲「惠春」。


    惠春彎下身,悄然抖開臂彎的鬥篷,披在她肩頭。


    「惠春,你去通稟我爹……」


    謝綺伸出手,想要捉住惠春的手臂,惠春的身影快得如同一道流星 ,以手掩麵,奔向門的另一端。


    她垂下手臂,望著那道門重新關合。


    再回瀛洲時,朝廷的軍隊已經打到逐鹿城附近,謝綺路上險些被扣押,幸虧棄車喬裝成平民,才躲開朝廷追捕。


    回到逐鹿城,二十人的隊伍死傷過半,活下來的隻有八人,謝綺自己也驚奇,一路跋涉下來,腹中的孩子卻安然無恙。


    隊伍穿過巍峨城牆,女牆上的士兵俯視著他們入城,神情漠然。


    節鎮府司,周道山得了消息,早已在府司中等待,謝綺進門時的模樣全然落在他眼中。


    謝綺一身灰塵,扶著肚子向周道山行禮。


    周道山問她:「謝鎮怎麽說?」


    謝綺抿唇不語。


    周道山心知大勢已去,周家四代人守瀛洲,近兩百年,朝廷說滅就滅,今日就算賀州不派兵增援,周道山也下定決心,與逐鹿城共存亡。


    希望破滅,周道山忽然有些釋然,烈火般的夕陽照進屋中,周道山站在殘陽照不到的地方,謝綺看不清他的臉。


    周道山說,敗局已定,周家世代守瀛洲,我與逐鹿城共存共榮。


    他緩緩走進光中,與他眼神一樣冷的,是他手中的長刀。


    謝綺心間一顫,冷意竄上靈台,周道山再殘暴,可她腹中未足月的孩子是他的骨血。


    可直覺還是催促謝綺起身逃走。


    急奔間,她望向庭院外,鎏金似的餘暉塗在飛簷上,昏黑的濃雲被風卷到庭院之間,緩緩蠕動。


    她依稀記得自己的冷汗浸透輕衫,白刃穿胸而過,謝綺垂頭時看到刀尖穿透肋骨,有血滴落。


    那時她才明白,謝鎮不肯落刀 ,是因為想保住清名,不想做一個壞人。


    而這遲遲未落的刀,其實一直懸在謝綺的頭頂。


    地上的血擴散開,伸進青磚縫隙間,染紅細小的野草。


    謝綺伏在地上,嘆了口氣,這場大夢,終於要醒了。


    第7章 談判


    楊仙鎮,鎮將府。


    魏時同在幫江銀廓劈柴,差役帶著賀州來信走進院中。


    他直起腰,無聲注視著差役。


    不出所料,對方皺起鼻翼,被院中怪異的藥味衝擊,下意識嘔了一下。


    差役望了他一眼,以示同情,魏時同聳聳肩,倒也覺得無所謂,每日做江銀廓的勞動力,久居鮑室不聞其臭,早已聞不出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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