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葉迦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視線立刻變得開闊起來。
他抬起眼眸, 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隻見在落滿灰塵的吊燈上，一高一低坐著兩隻半透明的幽靈，它們的身體沒有具體的形狀, 五官線條簡單的仿佛是用筆畫出來的一樣, 歪歪扭扭，顯得有些不太走心, 兩隻白白的, 長度不一的小手從身體的兩側伸出, 緊抓著身旁吊燈的裝飾物。
“那個帥哥好像看我了誒。”小一點的那個用細細的聲音說。
“想什麽呢？”一點的那隻無情地戳破它的幻象：“人類怎麽可能看到幽靈。”
小驚嚇靈委委屈屈地沉默下來。
“不過，”大驚嚇靈建議道：“要不咱們這次讓這些人類多留一會兒吧？”
“好欸, 而且反正他看不到我們, 我們說不定可以湊近一點！”小驚嚇靈立刻開心起來：“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啦！”
“還，還可以貼上去！”大驚嚇靈興奮起來, 簡單的五官上露出夢幻般的表情：“他的腰好細, 線條好好看, 應該有腹肌！我等一下要去那裏，摸個夠本！”
“那，那我就去他肩膀上！”小驚嚇靈不甘示弱：“我要離那麽好看的臉越近越好！”
它的臉上泛起一絲詭異的紅暈：“要是能親親他，或者讓他親親我就好了。”
葉迦：“……”
他表情複雜, 沉默地聽著頭頂兩隻幽靈討論著要去自己身體的哪個位置占便宜。
這……這真的是畫風非常清奇的兩隻驚嚇靈呢。
它們已經商議結束，慢慢地向下方飄了過來, 就像是兩隻搖搖擺擺的果凍，一點點地向著葉迦的方向靠近。
“阿嚏！”程策之若有所感, 打了個噴嚏，縮了縮肩膀：“怎麽突然有點冷？”
葉迦扭頭掃了他一眼。
程策之現在雖然有了初步的靈視, 但是畢竟受到陰氣的浸染還是不夠, 所以隻能看到力量相對更強一點的厲鬼, 而像是生活中經常遇到的遊魂，或者是遊戲內不入流的小幽靈，他就無法看到了，隻是會在這種方麵變得更加敏感一些——就比如現在。
那隻大的驚嚇靈伸出兩隻白白的小手，晃晃悠悠地抱住了他的腰部，幸福地將自己果凍一般的臉貼在對方的腹部：“好細哦……”
葉迦：“……”
他閉了閉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忍住。
忍住。
現在那五個作死的年輕人還在呢。
而另外一隻小驚嚇靈按照自己的計劃飄向了葉迦的肩膀，它伸出手，正當準備抱住葉迦的脖頸時，卻猛地聽到一聲驚雷一樣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嘿！你幹嘛呢！”
小黑手從葉迦的領子下方鑽了出來，凶神惡煞地望著和自己搶位置的幽靈：“不知道先來後到嗎？”
小驚嚇靈嚇得一個抽噎：“啊啊啊啊！”
——明明是專門嚇人的幽靈，但膽子意外的不算大。
程策之倒是聽得到小黑手的喊叫。
他微微一愣，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茫然地問：
“怎麽了？”
眼看著情況馬上要變得混亂起來，葉迦當機立斷。
他一手將緊緊抱著自己腰的大驚嚇靈撕了下來，另外一隻手攥住那隻晃晃悠悠飄遠的小驚嚇靈，然後迅速地用鬼氣製造出一個屏障，保證裏麵的對話的聲音無法傳出去。
那兩隻驚嚇靈被葉迦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嚇到了。
它們在葉迦的手裏吱哇亂叫：“啊啊啊啊啊！”
小黑手蹲在葉迦的肩膀上，幸災樂禍地看著眼前的幽靈，似乎對現在事情的發展十分喜聞樂見。
“你你你，你能看見我們？”那個大驚嚇靈縮在葉迦的掌心裏，提心吊膽地問。
葉迦：“……”
他垂眸掃了眼它們，惜字如金地說：“對。”
“那，那那，你……”驚嚇靈線條簡單的五官顯得有些呆愣，一陣詭異的紅暈在它半透明的臉上蔓延著，扭扭捏捏地問：“你也能聽到我們在說什麽了？”
葉迦：“……”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真的很不想聽到。
見到眼前青年的臉上露出如此難以言喻的表情，即使不需要回答，它們也知道了答案。
“嗚嗚嗚嗚好羞恥哦。”小驚嚇靈抽噎著說：“但，但是，能被帥哥看到，我也好開心哦……”
葉迦：“？？？”
另外一隻驚嚇靈臉上的紅暈更深，它用自己冰涼涼的臉頰蹭了蹭葉迦的手指：“你，你的掌心裏也好舒服哦，果然帥哥的手指也是好看的……”
葉迦：“……”
這兩隻鬼沒救了。
他強迫自己忽視突突狂跳的太陽穴，緩緩地說道：“把門打開。”
“好哦。”那隻驚嚇靈又趁機多蹭了蹭葉迦的指關節，露出呆傻的笑容：“沒問題！”
葉迦鬆開手。
兩隻驚嚇靈在他鬆手的一刻就飛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向前飄去。
牆壁上的掛畫緩緩地恢複了原樣，那些麵色慘白的女人緩緩地消失了，落滿灰塵的畫框裏逐漸隻剩下了原先模糊的風景畫，地麵上滾動著的眼珠也變成了樓梯上的裝飾物，驚嚇靈向著門的方向飄了過去，下一秒，剛剛還緊緊閉著的大門就像是泄了勁道似的猛地向外敞了開來。
堵在門口的五個人瞬間重心不穩，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去。
門外，夕陽已經漸漸西沉，一線金邊懸掛在遙遠的天際，隻能勉強看到太陽的輪廓。
荒蕪的別墅院落看上去仍然之前一模一樣，微風拂過，滿院的雜草樹叢發出沙沙的聲響。
但是那五個人很顯然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他們仿佛逃命似的，爭先恐後地衝出別墅之外。
天啊！
這這個世界上……真，真的有鬼！！！
雖然他們喜歡尋找刺激，但是本質上仍舊是徹頭徹尾的無神主義者，不然也不會那麽熱衷於去各個傳說鬧鬼的場合內探險了。
而在次的經曆……可以說徹徹底底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
突然，何憐似乎想到了什麽，氣喘籲籲地扭過頭，驚慌地看向背後：“那兩個人呢，他們該不會……？”
另外一個男生暴躁地說：“這個時候你還關心這個？逃命要緊啊！”
但是，這句話似乎突然提醒了管天逸，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收住了腳步。
他扭頭看向背後死寂的別墅，在經過剛才沒命的逃跑，他們已經和那棟陰森森的建築拉開了很遠的一段距離，此刻隻能隔著高高的雜草和灌木隱約看到別墅無聲敞開的大門。
管天逸的眼睛裏閃爍著掙紮的神色。
“喂……”短發女生哽咽著拉了拉管天逸的胳膊，細長的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聲音細弱顫抖：“咱，咱們快，快走吧……你們還等什麽啊？”
管天逸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氣息有些不穩地說：“等，等一下，這種鬧鬼的房子我有研究，一般來說，出了建築之後應該就安全了……”
他的臉仍舊慘白，手腳冰涼顫抖，但是眼睛裏卻亮著有些瘮人的光。
另外兩個男生似乎也鎮定了下來，他們對視一眼，似乎也同樣想到了什麽。
他們咬咬牙，壯著膽子點了點頭：
“行……行，那就等等看。”
五個人提心吊膽地屏息等待著，但是過了許久，也並沒有什麽東西從別墅內追出來。
應該是安全了。
管天逸定了定神，鬆了口氣，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雖然他的手指仍然有些顫抖，但是卻絲毫沒有阻礙到他打開了軟件的直播，用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
——事實上，他和他的朋友們在社交軟件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網紅，由於組隊經常去各種鬧鬼的著名場所打卡，所以吸引了一眾和他一樣喜歡靈異事件的陰謀論粉絲。
管天逸的手腳仍然發冷，但是顴骨上卻泛起了一絲激動的紅暈。
這，這可是大好機會！
——自從他當博主開始，這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真實確鑿的靈異體驗！
這個發現實在是太重大了，倘若他能夠抓住這個機遇，說不定可以真的一炮而紅！
管天逸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自己，氣息吸因未褪的恐懼急促而顫抖，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壓抑著激動的聲音說道：“朋友們，我保證，接，接下來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屏幕上零零散散地飄過幾條彈幕：
“博主這麽早就直播啦？”
“這是又去那個鬼宅探險了嗎？”
“又是這一套說辭，大家散了散了吧，這個世界要是有鬼早就把博主抓走了。”
看著飄過的彈幕，管天逸沒有動怒，他隻是麵色凝重地歎了口氣：“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剛才的經曆不止有我一個人經曆。”
他把攝像頭對準其他四個人。
他們驚魂未定的表情不像作假，尤其是何憐，她縮在其中一個男生的身後，快要哭出來了：“求求你別錄了，咱們快走吧，我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彈幕增多了，更多人進入直播間，在屏幕上半信半疑地討論著：
【……真的假的？】
【演的吧？】
【那個小姐姐我在微博上關注過，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覺得她不會說謊！！】
見自己的直播吸引到了觀眾的注意，管天逸控製不住喜悅地抿抿唇。
他轉過身，將手機拉遠，保證那棟荒廢的別墅被納入攝像頭內：
“就是這裏，這裏是m市郊外的一棟別墅，是遠近聞名的鬧鬼地，本來我們也是不相信的……”
正在這時，管天逸看到，屏幕上那黑洞洞敞開的大門中，兩個人影緩緩地浮現。
他猛地一驚，背後浮出一層白毛汗。
另外四個人顯然也被嚇到了，他們驚恐著準備大叫，但是在看到那兩人的麵孔時，卻都是齊齊一愣，脫口而出的尖叫瞬間堵在了喉嚨裏。
那兩個人麵色如常，看上去好像完全沒有趕到一絲一毫的害怕似的，一前一後地從別墅內走了出來。
就像是完全沒有經曆任何恐怖事件似的。
管天逸扭過頭，愣愣地望著背後那兩人，手中托舉著的手機還在錄像中，他有些結巴：
“你，你們……”
見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反轉，彈幕的討論立刻變得熱烈了起來：
【等等現在是什麽情況？】
【所以那兩個從別墅裏出來的人是鬼嗎？】
【哈哈哈哈哈我看是演戲穿幫了吧？】
“誒？”程策之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你們剛才被嚇到啦？”
？？？
五個人全都是一臉懵逼，茫然地望著那兩人，似乎沒有聽懂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五分鍾前，在別墅裏。
葉迦簡單地將這裏的情況跟程策之講了一下。
他隱去了這兩隻驚嚇靈是從遊戲內出來的事實，隻是說，這個別墅裏住著的是兩個弱到程策之都看不到的鬼魂，除了喜歡嚇人之外基本無害。
“這樣啊……”程策之扭頭看向五個人沒命逃出去之後的背影，有些頭疼地說：“不過，既然這裏確實是有鬼魂，局子裏之後肯定還是會派人來這裏繼續調查和進行下一步行動的，如果讓這幾個人出去亂傳的話，把這裏放在媒體和大眾的注意之下就不太好了。”
葉迦垂了垂眼，沒回答。
突然，程策之想到了什麽，突然眼前一亮，握拳錘了下掌心：“有了！”
別墅外。
程策之露出了糊弄人的微笑，道：“這裏好像是之前主人準備買來做鬼屋的，但是因為資金鏈斷裂所以廢棄了，我們上了二樓看到好像有個開關，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聽到你們下麵在尖叫，我們才發現是把人家之前安裝好的裝置打開了，嚇到你們了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五個人傻眼了。
他們麵麵相覷，將信將疑地對視著。
直到程策之麵色如常地將一顆圓圓的眼球拿了出來——
眼白森森，瞳孔漆黑。
何憐在喉嚨裏發出一聲小聲的尖叫，用手緊緊地抓住身旁男生的袖子。
他問：“剛才是這個嚇到你們了吧？”
站在一旁的葉迦抬起眼，視線漫不經心地向著身旁飄著的驚嚇靈掃去。
驚嚇靈乖乖地用自己的手在那顆眼球上摸了一下，程策之配合地在球體下方按了一下機關，下一秒，剛才還非常恐怖的眼球就變成了一顆木製球的樣子：“瞧，道具而已。”
管天逸僵著一張臉，視線遊移著，一會兒看看程策之，一會兒又看看他背後的別墅。
手中的手機還在錄製。
彈幕上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飄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著名靈異博主翻車實錄】
【打臉現場笑死我了，這是什麽名場麵哈哈哈哈哈】
【不過說起來，那個眼球真的好真實，這道具做的太牛逼了吧，要是我我也會嚇到。】
【一人血書求鬼屋開張！】
幾條不起眼的彈幕混在大片幸災樂禍的討論當中：【話說……隻有我注意到最後那個小哥哥長得好帥嗎？】
【樓上姐妹別跑！我也看到了嗚嗚嗚，絕對是能出道的顏值！】
管天逸低下頭，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彈幕。
他鐵青著臉，直接把直播掐掉了。
程策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乘著那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討論的機會，他拉著葉迦走到一旁，說道：“太好了，現在應該沒啥問題了。”
他掏出手機，準備撥通劉兆承的電話：“我跟部長說說，派戰鬥科的人來吧，把這裏清掃一下……”
漂浮在空中的兩隻驚嚇靈雖然有點呆，但並不算傻。
它們抱著彼此，哆哆嗦嗦地問道：“清，清掃？清掃是什麽意思？”
小驚嚇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嗚嗚我不想死啊！”
“哇哇哇哇我也是！”大驚嚇靈抱住它，果凍一樣的身體在空中顫顫巍巍。
葉迦抬眼掃了它們一眼，指尖微抬。
下一秒，程策之猛地看到，兩隻渾身透明的，仿佛史萊姆一樣的小幽靈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的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摔出去：“這，這是什麽！”
兩隻驚嚇靈微微一愣，立刻也意識到了眼前的人類能夠看到自己了，它們飄了過去，用自己涼涼軟軟的身體抱住對方的手腕，嗷嗷大哭：“嗚嗚嗚嗚嗚我們就是喜歡嚇人而已”
小驚嚇靈打著哭嗝：“人，人類的恐懼很好吃，但是，但是我們不吃人的。”
“是，是啊，”大驚嚇靈抽噎著：“其他地方的鬼太可怕啦，我，我們怕誒吃掉，才跑到這裏住下來，靠嚇嚇鄰居才能吃飽飯這樣子……”
程策之被纏著，一時也沒了主意。
——他非常清楚局子裏對待超自然生物的態度，無論是好是壞，是否有害，一律清除。
其實也容易理解，因為雖然普通的遊魂不會對人類造成什麽傷害，但是有一旦放任，倘若魂魄聚集到了陰氣重的地方，很有可能會變成為禍一方的厲鬼，所以幹脆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是在看到兩隻完全沒害過人的，弱到幾乎看不到的幽靈向他求饒的時候，程策之忍不住動搖了。
他抬起頭，求助地向葉迦看了過去。
葉迦麵不改色地聳聳肩：“我看它們好像有什麽話向對你說的樣子。”
程策之：“……”
完蛋，更糾結了。
抱著程策之手腕的小驚嚇靈嗚嗚哭道：“而且，而且每次有人來，我們都會在夕陽下山前努力把他們嚇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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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大驚嚇靈拚命點頭：“我們有在保護你們的！”
葉迦一怔。
他想起自己先前聽到的對話。
當時這兩隻驚嚇靈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能聽到它們的對話，當時，它們說——“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了。”
——這是它們第二次提到這個時間點了。
葉迦微微眯起雙眼，突然開口：“夕陽落下？”
他問：“夕陽落下會發生什麽？”
小驚嚇靈抬頭看向他，理所當然回答到：
“夕陽落下之後，宅子就會活起來呀。”
它的表情是如此天真，令它說出的話顯得更加可怖。
在眾人的身後，夕陽緩緩地沉了下去，大片大片的墨藍色占據了整個天空，隻剩下天際的衣角還留著一點餘暉。
隨著小驚嚇靈的話音落下，那點餘暉也被吞噬殆盡，隻剩下一片即將逼近夜晚的沉沉暮色。
程策之脊背一寒，猛地扭頭向著那棟宅子看了過去。
在朦朧黯淡的夜色中，荒廢的三層別墅靜靜地立著，黑洞洞的窗子猶如深不見底的眼睛，無聲地回望著他們，森冷陰沉的氣息籠罩著孤獨的建築物，在周圍高高荒草的包圍下顯得越發瘮人。
葉迦的眸色微沉。
他嗅到了眼前別墅中蔓延開來的，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氣息。
——在城市裏，永遠都會有幾個地點，自然而然地會聚攏起龐大的陰氣，如同一片平地中的凹陷，流水會自動地匯聚，這種地方叫做陰井。
m市一共有三口，每一口都被管理局嚴密地監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前去驅散清理。
而這裏太過荒涼，遠離人煙，再加上它應該隻有夜晚才會開放，所以所以這一口顯然從未被發現過。
倘若計算一下這棟別墅荒廢的時間，就能得知這裏究竟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積累了多少陰氣。
“宅子會活過來”這句話……
恐怕並非無的放矢。
程策之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轉過身，快步向著那五個年輕人的方向走了過去，正言厲色地喊道：“你們還等什麽，還不準備走嗎？”
下一秒，程策之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葉迦順著程策之的視線看了過去——隻見剛剛還隻有五個人的小團體，現在隻剩下了四個人。
管天逸不見了。
程策之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他猛地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幾乎泛白：“你們另外那個人呢？”
那個被抓住的男生發出“哎呦”一聲痛呼，似乎被程策之的表情嚇到啦，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回去了……”
還沒有等程策之送口氣，另外一個人插嘴道：“是啊，他剛才說，一不小心把他花重金買的那個探測儀器落裏麵了，所以回去找了……”
程策之眼前一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鬆開手，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
正在他慌張之時，隻聽一個平靜而穩定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你帶他們回車上吧。”
程策之扭過頭，隻見葉迦站在不遠處，定定地望著自己。
漸漸升起的月色鋪灑而下，如同流水般順著他的側臉向下流淌，將他的肩膀染成霜雪般的潔白。
青年的表情格外平和，仿佛從來不會有任何驚慌的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
淺色的眼眸反射出月光冷冷的光輝，令人沒來由地對他產生一種奇異的信任感，好像隻要將事情托付給他之後，就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
他淡淡地說：
“不需要通知局裏，我很快回來。”
程策之回過神，他咬咬牙，鄭重地點點頭。
——他知道這不符合規章，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打心底裏相信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就仿佛有魔力似的，令他堅信對方一定有辦法解決。
幾個人的腳步散亂而急促，消失在了背後的高草叢中。
葉迦抬眸看向眼前的建築。
他眯起雙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陰冷潮濕的空氣湧入胸腔，帶起一陣細小的戰栗。
葉迦能夠感受到……
有一股極其誘人香甜的氣味從眼前的建築物內散發出來。
在那香氣的引誘之下，自己身體裏潛藏著的鬼氣緩慢地蘇醒過來，不安地翻滾著，在耳邊無聲地低語——“餓。”
“——好餓。”
他收回視線，抬腳向著別墅內走了進去。
葉迦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視線立刻變得開闊起來。
他抬起眼眸, 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隻見在落滿灰塵的吊燈上，一高一低坐著兩隻半透明的幽靈，它們的身體沒有具體的形狀, 五官線條簡單的仿佛是用筆畫出來的一樣, 歪歪扭扭，顯得有些不太走心, 兩隻白白的, 長度不一的小手從身體的兩側伸出, 緊抓著身旁吊燈的裝飾物。
“那個帥哥好像看我了誒。”小一點的那個用細細的聲音說。
“想什麽呢？”一點的那隻無情地戳破它的幻象：“人類怎麽可能看到幽靈。”
小驚嚇靈委委屈屈地沉默下來。
“不過，”大驚嚇靈建議道：“要不咱們這次讓這些人類多留一會兒吧？”
“好欸, 而且反正他看不到我們, 我們說不定可以湊近一點！”小驚嚇靈立刻開心起來：“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啦！”
“還，還可以貼上去！”大驚嚇靈興奮起來, 簡單的五官上露出夢幻般的表情：“他的腰好細, 線條好好看, 應該有腹肌！我等一下要去那裏，摸個夠本！”
“那，那我就去他肩膀上！”小驚嚇靈不甘示弱：“我要離那麽好看的臉越近越好！”
它的臉上泛起一絲詭異的紅暈：“要是能親親他，或者讓他親親我就好了。”
葉迦：“……”
他表情複雜, 沉默地聽著頭頂兩隻幽靈討論著要去自己身體的哪個位置占便宜。
這……這真的是畫風非常清奇的兩隻驚嚇靈呢。
它們已經商議結束，慢慢地向下方飄了過來, 就像是兩隻搖搖擺擺的果凍，一點點地向著葉迦的方向靠近。
“阿嚏！”程策之若有所感, 打了個噴嚏，縮了縮肩膀：“怎麽突然有點冷？”
葉迦扭頭掃了他一眼。
程策之現在雖然有了初步的靈視, 但是畢竟受到陰氣的浸染還是不夠, 所以隻能看到力量相對更強一點的厲鬼, 而像是生活中經常遇到的遊魂，或者是遊戲內不入流的小幽靈，他就無法看到了，隻是會在這種方麵變得更加敏感一些——就比如現在。
那隻大的驚嚇靈伸出兩隻白白的小手，晃晃悠悠地抱住了他的腰部，幸福地將自己果凍一般的臉貼在對方的腹部：“好細哦……”
葉迦：“……”
他閉了閉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忍住。
忍住。
現在那五個作死的年輕人還在呢。
而另外一隻小驚嚇靈按照自己的計劃飄向了葉迦的肩膀，它伸出手，正當準備抱住葉迦的脖頸時，卻猛地聽到一聲驚雷一樣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嘿！你幹嘛呢！”
小黑手從葉迦的領子下方鑽了出來，凶神惡煞地望著和自己搶位置的幽靈：“不知道先來後到嗎？”
小驚嚇靈嚇得一個抽噎：“啊啊啊啊！”
——明明是專門嚇人的幽靈，但膽子意外的不算大。
程策之倒是聽得到小黑手的喊叫。
他微微一愣，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茫然地問：
“怎麽了？”
眼看著情況馬上要變得混亂起來，葉迦當機立斷。
他一手將緊緊抱著自己腰的大驚嚇靈撕了下來，另外一隻手攥住那隻晃晃悠悠飄遠的小驚嚇靈，然後迅速地用鬼氣製造出一個屏障，保證裏麵的對話的聲音無法傳出去。
那兩隻驚嚇靈被葉迦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嚇到了。
它們在葉迦的手裏吱哇亂叫：“啊啊啊啊啊！”
小黑手蹲在葉迦的肩膀上，幸災樂禍地看著眼前的幽靈，似乎對現在事情的發展十分喜聞樂見。
“你你你，你能看見我們？”那個大驚嚇靈縮在葉迦的掌心裏，提心吊膽地問。
葉迦：“……”
他垂眸掃了眼它們，惜字如金地說：“對。”
“那，那那，你……”驚嚇靈線條簡單的五官顯得有些呆愣，一陣詭異的紅暈在它半透明的臉上蔓延著，扭扭捏捏地問：“你也能聽到我們在說什麽了？”
葉迦：“……”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真的很不想聽到。
見到眼前青年的臉上露出如此難以言喻的表情，即使不需要回答，它們也知道了答案。
“嗚嗚嗚嗚好羞恥哦。”小驚嚇靈抽噎著說：“但，但是，能被帥哥看到，我也好開心哦……”
葉迦：“？？？”
另外一隻驚嚇靈臉上的紅暈更深，它用自己冰涼涼的臉頰蹭了蹭葉迦的手指：“你，你的掌心裏也好舒服哦，果然帥哥的手指也是好看的……”
葉迦：“……”
這兩隻鬼沒救了。
他強迫自己忽視突突狂跳的太陽穴，緩緩地說道：“把門打開。”
“好哦。”那隻驚嚇靈又趁機多蹭了蹭葉迦的指關節，露出呆傻的笑容：“沒問題！”
葉迦鬆開手。
兩隻驚嚇靈在他鬆手的一刻就飛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向前飄去。
牆壁上的掛畫緩緩地恢複了原樣，那些麵色慘白的女人緩緩地消失了，落滿灰塵的畫框裏逐漸隻剩下了原先模糊的風景畫，地麵上滾動著的眼珠也變成了樓梯上的裝飾物，驚嚇靈向著門的方向飄了過去，下一秒，剛剛還緊緊閉著的大門就像是泄了勁道似的猛地向外敞了開來。
堵在門口的五個人瞬間重心不穩，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去。
門外，夕陽已經漸漸西沉，一線金邊懸掛在遙遠的天際，隻能勉強看到太陽的輪廓。
荒蕪的別墅院落看上去仍然之前一模一樣，微風拂過，滿院的雜草樹叢發出沙沙的聲響。
但是那五個人很顯然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他們仿佛逃命似的，爭先恐後地衝出別墅之外。
天啊！
這這個世界上……真，真的有鬼！！！
雖然他們喜歡尋找刺激，但是本質上仍舊是徹頭徹尾的無神主義者，不然也不會那麽熱衷於去各個傳說鬧鬼的場合內探險了。
而在次的經曆……可以說徹徹底底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
突然，何憐似乎想到了什麽，氣喘籲籲地扭過頭，驚慌地看向背後：“那兩個人呢，他們該不會……？”
另外一個男生暴躁地說：“這個時候你還關心這個？逃命要緊啊！”
但是，這句話似乎突然提醒了管天逸，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收住了腳步。
他扭頭看向背後死寂的別墅，在經過剛才沒命的逃跑，他們已經和那棟陰森森的建築拉開了很遠的一段距離，此刻隻能隔著高高的雜草和灌木隱約看到別墅無聲敞開的大門。
管天逸的眼睛裏閃爍著掙紮的神色。
“喂……”短發女生哽咽著拉了拉管天逸的胳膊，細長的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聲音細弱顫抖：“咱，咱們快，快走吧……你們還等什麽啊？”
管天逸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氣息有些不穩地說：“等，等一下，這種鬧鬼的房子我有研究，一般來說，出了建築之後應該就安全了……”
他的臉仍舊慘白，手腳冰涼顫抖，但是眼睛裏卻亮著有些瘮人的光。
另外兩個男生似乎也鎮定了下來，他們對視一眼，似乎也同樣想到了什麽。
他們咬咬牙，壯著膽子點了點頭：
“行……行，那就等等看。”
五個人提心吊膽地屏息等待著，但是過了許久，也並沒有什麽東西從別墅內追出來。
應該是安全了。
管天逸定了定神，鬆了口氣，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雖然他的手指仍然有些顫抖，但是卻絲毫沒有阻礙到他打開了軟件的直播，用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
——事實上，他和他的朋友們在社交軟件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網紅，由於組隊經常去各種鬧鬼的著名場所打卡，所以吸引了一眾和他一樣喜歡靈異事件的陰謀論粉絲。
管天逸的手腳仍然發冷，但是顴骨上卻泛起了一絲激動的紅暈。
這，這可是大好機會！
——自從他當博主開始，這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真實確鑿的靈異體驗！
這個發現實在是太重大了，倘若他能夠抓住這個機遇，說不定可以真的一炮而紅！
管天逸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自己，氣息吸因未褪的恐懼急促而顫抖，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壓抑著激動的聲音說道：“朋友們，我保證，接，接下來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屏幕上零零散散地飄過幾條彈幕：
“博主這麽早就直播啦？”
“這是又去那個鬼宅探險了嗎？”
“又是這一套說辭，大家散了散了吧，這個世界要是有鬼早就把博主抓走了。”
看著飄過的彈幕，管天逸沒有動怒，他隻是麵色凝重地歎了口氣：“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剛才的經曆不止有我一個人經曆。”
他把攝像頭對準其他四個人。
他們驚魂未定的表情不像作假，尤其是何憐，她縮在其中一個男生的身後，快要哭出來了：“求求你別錄了，咱們快走吧，我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彈幕增多了，更多人進入直播間，在屏幕上半信半疑地討論著：
【……真的假的？】
【演的吧？】
【那個小姐姐我在微博上關注過，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覺得她不會說謊！！】
見自己的直播吸引到了觀眾的注意，管天逸控製不住喜悅地抿抿唇。
他轉過身，將手機拉遠，保證那棟荒廢的別墅被納入攝像頭內：
“就是這裏，這裏是m市郊外的一棟別墅，是遠近聞名的鬧鬼地，本來我們也是不相信的……”
正在這時，管天逸看到，屏幕上那黑洞洞敞開的大門中，兩個人影緩緩地浮現。
他猛地一驚，背後浮出一層白毛汗。
另外四個人顯然也被嚇到了，他們驚恐著準備大叫，但是在看到那兩人的麵孔時，卻都是齊齊一愣，脫口而出的尖叫瞬間堵在了喉嚨裏。
那兩個人麵色如常，看上去好像完全沒有趕到一絲一毫的害怕似的，一前一後地從別墅內走了出來。
就像是完全沒有經曆任何恐怖事件似的。
管天逸扭過頭，愣愣地望著背後那兩人，手中托舉著的手機還在錄像中，他有些結巴：
“你，你們……”
見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反轉，彈幕的討論立刻變得熱烈了起來：
【等等現在是什麽情況？】
【所以那兩個從別墅裏出來的人是鬼嗎？】
【哈哈哈哈哈我看是演戲穿幫了吧？】
“誒？”程策之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你們剛才被嚇到啦？”
？？？
五個人全都是一臉懵逼，茫然地望著那兩人，似乎沒有聽懂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五分鍾前，在別墅裏。
葉迦簡單地將這裏的情況跟程策之講了一下。
他隱去了這兩隻驚嚇靈是從遊戲內出來的事實，隻是說，這個別墅裏住著的是兩個弱到程策之都看不到的鬼魂，除了喜歡嚇人之外基本無害。
“這樣啊……”程策之扭頭看向五個人沒命逃出去之後的背影，有些頭疼地說：“不過，既然這裏確實是有鬼魂，局子裏之後肯定還是會派人來這裏繼續調查和進行下一步行動的，如果讓這幾個人出去亂傳的話，把這裏放在媒體和大眾的注意之下就不太好了。”
葉迦垂了垂眼，沒回答。
突然，程策之想到了什麽，突然眼前一亮，握拳錘了下掌心：“有了！”
別墅外。
程策之露出了糊弄人的微笑，道：“這裏好像是之前主人準備買來做鬼屋的，但是因為資金鏈斷裂所以廢棄了，我們上了二樓看到好像有個開關，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聽到你們下麵在尖叫，我們才發現是把人家之前安裝好的裝置打開了，嚇到你們了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五個人傻眼了。
他們麵麵相覷，將信將疑地對視著。
直到程策之麵色如常地將一顆圓圓的眼球拿了出來——
眼白森森，瞳孔漆黑。
何憐在喉嚨裏發出一聲小聲的尖叫，用手緊緊地抓住身旁男生的袖子。
他問：“剛才是這個嚇到你們了吧？”
站在一旁的葉迦抬起眼，視線漫不經心地向著身旁飄著的驚嚇靈掃去。
驚嚇靈乖乖地用自己的手在那顆眼球上摸了一下，程策之配合地在球體下方按了一下機關，下一秒，剛才還非常恐怖的眼球就變成了一顆木製球的樣子：“瞧，道具而已。”
管天逸僵著一張臉，視線遊移著，一會兒看看程策之，一會兒又看看他背後的別墅。
手中的手機還在錄製。
彈幕上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飄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著名靈異博主翻車實錄】
【打臉現場笑死我了，這是什麽名場麵哈哈哈哈哈】
【不過說起來，那個眼球真的好真實，這道具做的太牛逼了吧，要是我我也會嚇到。】
【一人血書求鬼屋開張！】
幾條不起眼的彈幕混在大片幸災樂禍的討論當中：【話說……隻有我注意到最後那個小哥哥長得好帥嗎？】
【樓上姐妹別跑！我也看到了嗚嗚嗚，絕對是能出道的顏值！】
管天逸低下頭，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彈幕。
他鐵青著臉，直接把直播掐掉了。
程策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乘著那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討論的機會，他拉著葉迦走到一旁，說道：“太好了，現在應該沒啥問題了。”
他掏出手機，準備撥通劉兆承的電話：“我跟部長說說，派戰鬥科的人來吧，把這裏清掃一下……”
漂浮在空中的兩隻驚嚇靈雖然有點呆，但並不算傻。
它們抱著彼此，哆哆嗦嗦地問道：“清，清掃？清掃是什麽意思？”
小驚嚇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嗚嗚我不想死啊！”
“哇哇哇哇我也是！”大驚嚇靈抱住它，果凍一樣的身體在空中顫顫巍巍。
葉迦抬眼掃了它們一眼，指尖微抬。
下一秒，程策之猛地看到，兩隻渾身透明的，仿佛史萊姆一樣的小幽靈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的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摔出去：“這，這是什麽！”
兩隻驚嚇靈微微一愣，立刻也意識到了眼前的人類能夠看到自己了，它們飄了過去，用自己涼涼軟軟的身體抱住對方的手腕，嗷嗷大哭：“嗚嗚嗚嗚嗚我們就是喜歡嚇人而已”
小驚嚇靈打著哭嗝：“人，人類的恐懼很好吃，但是，但是我們不吃人的。”
“是，是啊，”大驚嚇靈抽噎著：“其他地方的鬼太可怕啦，我，我們怕誒吃掉，才跑到這裏住下來，靠嚇嚇鄰居才能吃飽飯這樣子……”
程策之被纏著，一時也沒了主意。
——他非常清楚局子裏對待超自然生物的態度，無論是好是壞，是否有害，一律清除。
其實也容易理解，因為雖然普通的遊魂不會對人類造成什麽傷害，但是有一旦放任，倘若魂魄聚集到了陰氣重的地方，很有可能會變成為禍一方的厲鬼，所以幹脆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是在看到兩隻完全沒害過人的，弱到幾乎看不到的幽靈向他求饒的時候，程策之忍不住動搖了。
他抬起頭，求助地向葉迦看了過去。
葉迦麵不改色地聳聳肩：“我看它們好像有什麽話向對你說的樣子。”
程策之：“……”
完蛋，更糾結了。
抱著程策之手腕的小驚嚇靈嗚嗚哭道：“而且，而且每次有人來，我們都會在夕陽下山前努力把他們嚇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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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大驚嚇靈拚命點頭：“我們有在保護你們的！”
葉迦一怔。
他想起自己先前聽到的對話。
當時這兩隻驚嚇靈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能聽到它們的對話，當時，它們說——“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了。”
——這是它們第二次提到這個時間點了。
葉迦微微眯起雙眼，突然開口：“夕陽落下？”
他問：“夕陽落下會發生什麽？”
小驚嚇靈抬頭看向他，理所當然回答到：
“夕陽落下之後，宅子就會活起來呀。”
它的表情是如此天真，令它說出的話顯得更加可怖。
在眾人的身後，夕陽緩緩地沉了下去，大片大片的墨藍色占據了整個天空，隻剩下天際的衣角還留著一點餘暉。
隨著小驚嚇靈的話音落下，那點餘暉也被吞噬殆盡，隻剩下一片即將逼近夜晚的沉沉暮色。
程策之脊背一寒，猛地扭頭向著那棟宅子看了過去。
在朦朧黯淡的夜色中，荒廢的三層別墅靜靜地立著，黑洞洞的窗子猶如深不見底的眼睛，無聲地回望著他們，森冷陰沉的氣息籠罩著孤獨的建築物，在周圍高高荒草的包圍下顯得越發瘮人。
葉迦的眸色微沉。
他嗅到了眼前別墅中蔓延開來的，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氣息。
——在城市裏，永遠都會有幾個地點，自然而然地會聚攏起龐大的陰氣，如同一片平地中的凹陷，流水會自動地匯聚，這種地方叫做陰井。
m市一共有三口，每一口都被管理局嚴密地監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前去驅散清理。
而這裏太過荒涼，遠離人煙，再加上它應該隻有夜晚才會開放，所以所以這一口顯然從未被發現過。
倘若計算一下這棟別墅荒廢的時間，就能得知這裏究竟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積累了多少陰氣。
“宅子會活過來”這句話……
恐怕並非無的放矢。
程策之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轉過身，快步向著那五個年輕人的方向走了過去，正言厲色地喊道：“你們還等什麽，還不準備走嗎？”
下一秒，程策之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葉迦順著程策之的視線看了過去——隻見剛剛還隻有五個人的小團體，現在隻剩下了四個人。
管天逸不見了。
程策之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他猛地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幾乎泛白：“你們另外那個人呢？”
那個被抓住的男生發出“哎呦”一聲痛呼，似乎被程策之的表情嚇到啦，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回去了……”
還沒有等程策之送口氣，另外一個人插嘴道：“是啊，他剛才說，一不小心把他花重金買的那個探測儀器落裏麵了，所以回去找了……”
程策之眼前一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鬆開手，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
正在他慌張之時，隻聽一個平靜而穩定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你帶他們回車上吧。”
程策之扭過頭，隻見葉迦站在不遠處，定定地望著自己。
漸漸升起的月色鋪灑而下，如同流水般順著他的側臉向下流淌，將他的肩膀染成霜雪般的潔白。
青年的表情格外平和，仿佛從來不會有任何驚慌的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
淺色的眼眸反射出月光冷冷的光輝，令人沒來由地對他產生一種奇異的信任感，好像隻要將事情托付給他之後，就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
他淡淡地說：
“不需要通知局裏，我很快回來。”
程策之回過神，他咬咬牙，鄭重地點點頭。
——他知道這不符合規章，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打心底裏相信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就仿佛有魔力似的，令他堅信對方一定有辦法解決。
幾個人的腳步散亂而急促，消失在了背後的高草叢中。
葉迦抬眸看向眼前的建築。
他眯起雙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陰冷潮濕的空氣湧入胸腔，帶起一陣細小的戰栗。
葉迦能夠感受到……
有一股極其誘人香甜的氣味從眼前的建築物內散發出來。
在那香氣的引誘之下，自己身體裏潛藏著的鬼氣緩慢地蘇醒過來，不安地翻滾著，在耳邊無聲地低語——“餓。”
“——好餓。”
他收回視線，抬腳向著別墅內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