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宗堯放開葉蘊儀,臉上是微微的笑,他朗聲道:“蘊儀,五年不見,你可真狠得下心!”他這一聲,音量大得跟在身後的潘啟文等人足可聽到,潘啟文心中一動,方宗堯,這是在跟他解釋著什麽嗎?


    他不由看向葉蘊儀,隻見她臉色蒼白,身體微微有些發顫,哽咽著道:“宗堯,對不起!”潘啟文突然之間有想要甩自己一耳光的衝動,他知道,方宗堯在葉蘊儀心目中,並不亞於蘊傑的位置,方家便等同於她的娘家,他卻逼得她五年無顏麵對方家人,而他剛剛還曾那樣譏諷著她!


    潘啟文一把抱起小宇,跨前一步,與抱著小風的葉蘊儀並肩而立,笑道:“小宇、小風,叫人!”


    兩個孩子齊齊甜甜地喚了聲:“宗堯舅舅!”


    聽了這個稱呼,方宗堯微微一怔,再看看眼前這一家四口的模樣,他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隨即笑著應了,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來,他打開盒子,將裏麵的一個玉觀音和一個玉佛拉出來,笑道:“呐,男戴觀音女戴佛,這可是你們外婆給的,可一定要戴上!汊”


    這聲“外婆”一出,潘啟文不由暗暗呼出一口氣,葉蘊儀再次紅了眼,輕聲問道:“伯父和伯母,還好嗎?”


    方宗堯忙點點頭:“都好!”。


    這時蘊傑走上前去,笑著喚道:“宗堯哥!朕”


    方宗堯滿臉愕然地看著蘊傑,半晌才回過神來,對葉蘊儀道:“這是,蘊傑?”見葉蘊儀含淚卻帶笑地點頭,他不由一拳擂上了蘊傑的胸口:“這小子,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潘啟文出聲笑道:“都杵在這裏做什麽?宗堯坐了幾天火車,也該回去歇息一下了。”


    葉蘊儀瞥了他一眼,看向方宗堯:“宗堯,你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讓蘊傑接你,到家裏吃飯吧?”


    方宗堯淡淡地掃了潘啟文一眼,垂了眸,輕聲道:“今天不了,剛來,事情比較多,改天吧!”他的聲音中那有些刻意的疏離,令潘啟文皺了皺眉,卻見方宗堯已側了頭,對他正色道:“潘司令,今天下午如果有時間,我們碰個麵!”


    潘啟文也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宗堯,本來,省府那邊早有安排,晚上有個歡迎酒會,可目前形勢迫人,日本人馬上就要到了,我取消了酒會,你稍微休息一下,下午我派人去接你過司令府。”


    方宗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葉蘊儀,點點頭,轉身上車走了。


    目送方宗堯的車離開,潘啟文一把拽住葉蘊儀的手,眸色深深:“蘊儀,你坐我的車!”


    葉蘊儀手上刺骨的涼直戳得潘啟文心頭一顫,她轉頭對蘊傑道:“你先帶小宇、小風回去!”說完,輕輕掙脫潘啟文的手,率先走向他的車,潘啟文手捏了捏拳頭,大步跟了上去。


    車上,葉蘊儀側了頭,看著窗外,潘啟文的目光緊緊地鎖在她的秀發上,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下,終是,什麽也沒說,就這樣一路沉默著,將葉蘊儀送回了東磨街的宅子。


    車停下,葉蘊儀的手扶上了車門把手,卻被潘啟文摁住,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動,潘啟文就那樣緊緊地摁著,沒有說話,直到那冰涼的手,有了一絲暖意,潘啟文終是鬆了開來,葉蘊儀拉開車門,下了車,頭也不回地進了宅子。


    下午,司令府,潘啟文辦公間。


    潘啟文將方宗堯迎進門,對親自奉了茶進來的林泰吩咐道:“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方宗堯在潘啟文對麵一落座,便開門見山地道:“潘司令,岩井英一後天就要到了,你可知道?”


    潘啟文點點頭,卻並未接上這個話題。他雙目烱烱地看向方宗堯,輕笑一聲:“宗堯,你刻意地疏遠蘊儀,又肯自承是孩子的舅舅,是要做給我看吧?可是,這次咱們想要合作無間,是不是,應該先把前帳算一下?”


    方宗堯臉色驀然一變,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雙手一撐而起,他傾身向前,隔著書桌,一把揪住潘啟文的領口,冷笑道:“潘天一,若不是目前局勢空前緊張;若不是我父親再三囑咐,國事為重;若不是武輝傑告訴了我,你與蘊儀間的重重誤會。你以為,我會願意跟你在同一間屋子內這樣平心靜氣地坐著喝茶?你倒要跟我來算帳?”


    潘啟文沉沉地笑:“知道我是怎麽要回蘊儀和孩子的嗎?我要脅她說,若她不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派人在半路截殺日本人!”


    方宗堯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潘啟文真的如此做了,這後果,他完全不敢想!


    方宗堯胸中的怒火再忍不住,他一拳揮向了潘啟文的下巴,低吼道:“你這個渾蛋!”


    潘啟文的唇角迅速泛起一層青紫,他伸手摸了摸嘴角,吡了牙,低低地笑:“腫了吧?嗯,再來,再來!”


    方宗堯一怔,一把扔開他,怒道:“你故意激怒我?”


    潘啟文臉上泛起一絲苦笑:“你揍了我,她心裏定會好受一些吧?”他歎口氣:“你要是早上當她麵揍我,這效果肯定會更好些!”


    方宗堯一時間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坐了下來。半晌,他睨了潘啟文一眼道:“說吧,你想要幹嘛?”


    潘啟文淡淡一笑:“聽說軍部曾下過對日作戰將曠日持久的結論,若真如委員長預計的那樣:‘敗而不降,拖垮日本’,則東南沿海一線首先不保,那麽,遷都,將勢在必行!而這西南之地,自古以來便易守難攻,是遷都最好的選擇!隻不過,是看選在哪個城市而已!”


    方宗堯一凜,不由正色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潘啟文沉聲道:“南京遲遲不敢開戰,不外乎是因為國內軍閥各自為政,軍權不夠統一集中,同樣的,若是要遷都西南,那麽,我這個西南軍,在中央眼中,便成了燙手的山芋!強龍不壓地頭蛇,南京既要指望能憑我在西南的勢力,幫助中央坐陣新都,另一方麵,卻又要防著我西南軍作亂!”


    方宗堯心頭巨震,這些,都是南京秘而不宣之事,也正是他父親方淮之一直以來最大的擔憂!便連武輝傑,也並不清楚!而這個潘啟文,卻看得如此之透徹!


    他看向潘啟文的眼中帶了一絲欽佩之意:“你想要怎麽做?”


    潘啟文雙目烱烱地看向他:“這次日本人的事一了,我便與你一起布署中央軍以剿匪名義,入駐西南!然而,因為要備戰,中央軍能派駐的數量有限,那麽中央軍隨時可與西南軍換防,駐守準備遷都的城市周邊,西南軍駐守外圍,一旦有戰事,則西南軍一部分留守,另一部分出西南,打日本人!”


    聽完潘啟文的話,方宗堯不由拍案而起:“好!”


    這些問題,是一直壓在他父親心中的大石,這次派他來西南,除了日本人的事外,更重要的卻是後麵這些備戰之事。


    這些事,等於一方麵逐步瓦解潘啟文在西南的勢力,另一方麵,還要讓他心甘情願為中央所用!做起來,有多難,他們都有心理準備,方淮之曾告訴他:“備戰首務是後方,若無一個穩定的後方,則我中華危矣!這一切,均係於潘啟文一身!”


    這一次與多年前那次不同,事關民族危亡,他方宗堯再不敢意氣用事,所以,他一來,便盡量避免與潘啟文起衝突,便連與蘊儀的接觸,也小心翼翼!


    而現在潘啟文卻主動提出這樣的作法,將他父親心中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方宗堯怎麽能不大喜過望?


    他興奮地向潘啟文伸出手去:“啟文,我父親沒有看錯你!你能如此想,國之甚幸!”


    潘啟文伸手與他緊緊一握,眼中盡顯誠摯,他輕歎一聲:“我隻求,方家能不計前嫌!”


    方宗堯渾身一震,潘啟文這樣做,便等同於逐步瓦解了他自己在西南的勢力,以後,他潘啟文便再不能獨霸一方,甚至,可以說是任人宰割!他瞪大了眼:“你是為了蘊儀?所以才肯如此痛快地將西南之地和盤交與中央?不,準確地說是,通過我來交給中央!”


    潘啟文笑了笑:“更重要的原因是軍部目前掌權的是你父親,我相信他的為人,定不會過河拆橋,置我西南軍於死地!我也希望你父親能答應,以後若西南軍上戰場,不可與其他軍混編,我自己的部隊,指揮起來,更得心應手!”


    方宗堯重重地點頭:“這個沒問題!”


    潘啟文微微一笑,口中問出的卻是另一句話:“宗堯,你告訴我,當初在南京,蘊儀是不是給我發過一份電報?是什麽內容?”


    方宗堯的手一緊,他神情愕然:“你,沒看到?”


    潘啟文緩緩地搖頭:“沒有!”


    方宗堯歎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電報的內容:“孩子姓潘,我在南京等你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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