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視覺完全被剝奪的情況是魏諄第一次遇到。


    五感中被使用最多,最精密的就是視覺。


    明明很清楚前方是一片堅硬的平地,當魏諄猶豫著,小心翼翼的邁出一步後,他感覺被剝奪的不僅隻有視覺,在已知的環境中邁出一小步都變得無比艱難。


    他的恐懼隨著失去視覺的時間在成倍的放大。


    他的身體仿佛在一點點的被這片黑暗吞噬,與這個房間融為一體,關節被釘死無法動作。


    衣衫開始變得潮濕,在這樣的狀況下保持冷靜也會消耗成倍的體力。


    魏諄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銳的疼痛用極快的速度刺激到大腦,順著神經迅速傳導,讓僵硬的身體逐漸找回一點知覺。


    “這個房間很不對勁,得趕緊離開。”


    他快步向前,在觸碰到記憶中靠在牆邊的桌子後,他轉過身,緊緊貼著桌沿,用這種方式校準自己的方向。


    現在所正對著的方向就是門口,他隻要徑直向前就行。


    究竟是這個房間出現了異常,還是整個醫院都被詭異的黑暗所籠罩?


    黑暗中,那壓抑的呼吸聲忽然消失了。


    紀辰東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步一停的腳步聲又在房間中響起。


    左邊……右邊……


    腳步聲分散開,這個房間裏有幾個人?


    豎起的寒毛,緊繃的肌肉瘋狂的抽搐,紀辰東將酸痛的兩腮再次咬緊。


    那是什麽東西的腳步聲?


    那是魏諄嗎?


    紀辰東抬手摸到自己下陷的眼眶,隔著鬆垮的眼皮狠狠按壓進去。


    因為他粗暴簡陋的手法,導致創口感染,又切除了許多的腐肉和增生。


    外觀比正常摘除眼球的創口更加駭人。


    凹陷的也更加嚴重。


    猙獰扭曲的疤痕像深淵中探出的觸手,向四周攀附,那個躲在他眼睛中的,殺害了紀月的凶手,恍惚正要從他的身體中爬出來。


    “不能留在這兒,那幫該死的東西又用了什麽把戲?”


    紀辰東對這虛無空洞的黑暗適應的比魏諄更快,他迅速轉身,朝著身後的房門衝去。


    他的舉動沒有擾亂那些走動的聲音。


    原本軌跡嘈亂的腳步聲隨著紀辰東的舉動而變得規律起來,開始有目的性的圍繞著他走動。


    仿佛在津津有味的打量著他的窘態。


    凝滯的血液開始流動,他厭惡這樣的處境,他厭惡被注視著。


    他厭惡關注。


    他是生活在陰溝臭水中的老鼠,嫌惡和汙濁一層層包裹、幹涸在它潮濕粗糙的皮毛裏。


    在一點點滲透進血肉,靈魂中。


    他這樣的人就應該生活在黑暗中,遠離那些閃爍著希望與溫暖的存在。


    他恨凶手害死了紀月嗎,他更恨凶手奪走了他的光明,是紀月將他從陰暗擁擠的房間裏拽到刺眼溫暖的陽光下,是紀月讓他再一次用清醒的頭腦去再次感受這個世界!


    紀月不是他的女兒!是那個該死的女人欺騙了他!


    他在謊言中尋到了可有可無的慰藉,可紀月消失後所有的一切卻沒有如期回到原本的軌跡。


    他來的時候沒有喝酒,他已經沉溺在酒精中太長時間了,那些殘留在他血液中的酒精仿佛被怒火點燃。


    紀辰東奮力揮舞著強健的手臂,不顧一切的向著身後門口的方向逃去,酒精也不能麻痹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黑暗之中,魏諄緩慢而穩定的腳步猛然頓住。


    他聽到紀辰東的呼吸變得混亂,腳步急促雜亂。


    “有危險?我和他在同一個房間中,他遇到了什麽我沒有察覺到的東西。”


    如果這裏有危險,他相信紀辰東不會一言不發自己逃走。


    除非:“他不是紀辰東,或者在他眼中我不是他認識的魏諄。”


    長相身形,就連氣質傷疤都完全一樣,魏諄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會相信能這樣完美的複刻出一個人來。


    紀辰東挖去那隻異變的眼睛,他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


    “難道問題出在我的身上?”


    但這怎麽可能?


    “難道和在長潭九中時一樣,我被替換了?”


    與鬼靈有關,這種情況也發生過一次,雖然環境不同,但也不無可能。


    可紀辰東也可能被替換。


    魏諄緊緊攥著餐刀,另一隻手伸進背包中,從中拿出了鬼咒傘。


    冰冷柔韌的傘麵上似乎能夠感受到黑色鬼咒在流動。


    所有的厲鬼隻有唐順有所反應。


    粘膩流淌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從魏諄的身側散發出來,他能感受到唐順的存在,她再次從鬼咒傘中出來。


    一陣柔軟濕潤的觸感附上魏諄的手臂,仿佛已經將他的衣袖腐蝕掉,直接覆蓋在他的皮膚上。


    傳來的刺痛一下下刺激著魏諄的大腦,將他從不斷滋生的恐懼中撕扯出來。


    他調轉方向,朝著聲音的源頭走去,在黑暗中有唐順在他的身邊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他不用擔心突如其來的危險。


    在這裏,所有人和厲鬼都束手束腳,隻有唐順像回歸汪洋的遊魚。


    “滾開!”


    “快來。”


    魏諄腳步一頓:“怎麽了,有什麽發現?”


    “有其他人在醫院裏。”


    “你覺不覺得這裏黑的很不對勁,一點光線也沒有。”


    紀辰東:“外麵正在下大雨,這裏是到處都是焦炭。”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在失明的情況下行動起來阻礙太大,如果有突發的危險發生很難應對。”


    “這個機會僅此一次,他們一定會知道我們來過,下一次再找到他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我不同意!”


    “我知道紀月死後你就什麽都不在乎了,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還有兒子在外麵等著我,我的生活才正要開始,我不可能跟著你把命一起扔在這兒。”


    魏諄一邊說一邊仔細聽著房間中的動靜,看不到,他隻能通過呼吸和一些細微的聲音來分析對方此時的情緒。


    紀辰東隻感覺自己行走在一片沼澤中,他一腳深一腳淺終於摸到了粗糙的門框。


    頓時那些淹沒他的不適感全都消失了,他像抓著水中浮木緊緊扣著發酥的門框。


    回頭想要趕快將魏諄喊出來,卻聽見魏諄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他好像在和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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