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定國公府,後門。


    一個衣裳整齊的婆子,拿出一塊玉佩遞給門房:“此乃葉太傅之舊物,原與我們太太在南昌約定,日後進京便拿此做信物相見。勞您往內通報一聲。”


    羊脂玉光滑潔白,一看就不是凡品,婆子的神色更是不卑不亢,似很有見識的模樣。門房不敢怠慢,一路報到了內管家苗秦氏跟前。苗秦氏又不認得什麽羊脂白玉鏤雕竹紋,隻好去問豆子。豆子先是一怔,複又想起當日庭芳帶走她時,是扔了個玉佩模樣的東西給楚岫雲。他鄉遇故知總是欣喜,豆子忙不迭的點頭:“是郡主的,我去外頭瞧瞧,隻怕認得。”


    苗秦氏見不是騙子,也就不管了。豆子飛奔到後門,果然見了個熟人,欣喜的道:“望媽媽!”


    婆子抬起頭,看到了豆子,也是愕然:“豆子?”這般人證,竟是又從南昌帶到了京城!?


    豆子高興的拉著望媽媽的手:“你們什麽時候進京的?楚媽媽呢?”


    望媽媽道:“死了。”


    豆子驚訝道:“怎麽死的?”


    望媽媽平靜的道:“被砍頭的。你不知道?”


    豆子茫然搖頭。


    望媽媽帶著墨竹走了幾千裏,累的全不想寒暄,直接道:“我帶了墨竹來,她裹了腳,不方便行走,叫我放在客棧了。我來問一聲兒,倘或郡主願給個營生,我們便討口飯吃。郡主若不得閑兒,我磕個頭就走。”


    豆子忙道:“郡主卻是入宮了,得晚間才能報她知道。墨竹姑娘一個人在客棧?那多危險。我隨媽媽去瞧瞧。”


    望媽媽道:“大戶人家的丫頭能隨便出門子?”


    豆子奇道:“不能麽?”


    望媽媽:“……”


    正說話,豆芽和豆青拉著手跑來問:“豆子姐姐家來人了麽?”


    豆子笑罵:“誰的耳報神那樣快?”


    豆芽拎起一個盒子道:“是春逸姐姐叫我們送來的,與姐姐配茶待客。”


    豆子便道:“你們倆去姨太太處問一聲兒,替我告個假,我家鄉來了人,想去瞧瞧。”


    豆芽和豆青歡快的應了聲兒跑走了。


    望媽媽肯定的道:“你日子過的不錯。”


    豆子道:“還行。”


    說畢,二人都不知道說什麽了。望媽媽原是楚岫雲的丫頭,就如豆子之於庭芳一般。隻她長的尋常,就一直半奴半妓,混到年紀大了,依然跟在楚岫雲身邊,做了婆子。庭芳在會芳樓時就住在楚岫雲的院子裏,望媽媽與豆子自是熟的,但有多熟,也說不上。差著輩兒的兩個人,日常說不到一處。此時夾著楚岫雲之死,更不知從何談起。不一時,豆芽跑來來,還拎著個包袱,交到豆子手中,氣喘籲籲的道:“姨太太說,既是姐姐要去看同鄉,不好空著手,包了兩塊布當做禮吧。姐姐要請假也使得,得叫個小廝陪著。如今京城裏的宵小,國公爺且沒收拾幹淨呢。”


    望媽媽聽的此言,果斷的道:“不麻煩了,我現就回客棧。你替我們給郡主請安。”


    豆子點頭:“好,晚間我定報與郡主知道。”


    望媽媽又衝豆芽點了點頭,利落的走了。


    豆子心情沉重的等到了晚上,庭芳才同徐景昌聯袂歸來。見到了徐景昌,豆子登時噎住,這兩口子一齊到家,就能膩到明日早上,如何尋的到機會單獨報與庭芳?偏偏豆芽叫了出來:“姐姐不是有事要回郡主麽?又混忘了。”


    庭芳看向豆子,豆子有些慌亂,一時找不到借口,立在屋中,手足無措。徐景昌笑道:“可是有女孩兒的私房話要同你講了,你們說吧,我去看徐清。”


    帶徐景昌去了東間,庭芳才問豆子:“什麽事?”


    豆子也不想要春逸聽到,走到庭芳耳邊,踮起腳道:“會芳樓的望媽媽尋了來,說楚媽媽已沒了,她帶著墨竹姑娘,想問您討份營生。”


    庭芳笑容一斂:“沒了?怎麽沒的?”


    豆子低聲道:“說是砍了頭,再多也不知道了。”


    庭芳又問:“他們在哪裏?”


    豆子報了個客棧名。庭芳就問春逸:“聽過嗎?”


    春逸搖頭。


    庭芳就道:“要宵禁了,不好出門。明日你叫個小廝陪你去走一趟,問明情形,再問他們想要什麽。”


    豆子應了。


    庭芳眉頭緊皺,砍頭,是官府行為,她一個老鴇,怎麽就能砍了頭?再則凡是死罪,論理都要報到刑部,理論上由皇帝親自看卷宗,才能判定。莫非是淮揚又叫人襲擊了?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一早,庭芳照例入宮中。如今她管著五軍紡織廠等事,牽扯幾個部門,再不好鎮日呆在家裏。宮中就沒有太傅的辦公室,隻得暫在上書房尋了一間屋子幹活。上午辦公,下午教皇子,還時不時被喚去乾清宮議事,端的是忙的腳打後腦勺,卻是顧不上會芳樓來的二位。


    豆子送了庭芳出門,找了個相熟的小廝就往客棧尋去。找來找去,竟是在城外一個巷子裏。巷內垃圾遍地,橫七豎八的曬著衣物。好容易找到大堂,盡是閑漢吃酒,一問才知,哪裏是什麽正經客棧,就是掌櫃的空了幾間房,隔出鴿子籠一般的小隔間,權當客棧。也不知道望媽媽怎麽找到的地頭。豆子皺了皺眉,跟著掌櫃的指點,上到了二樓。敲了好幾下門,再自報了名姓,才聽得裏頭拖重物的聲音,半晌,門吱呀打開,是望媽媽。


    豆子輕輕籲了口氣:“怎地住在此處?太危險了。”


    望媽媽道:“盤纏不多。”


    豆子便道:“住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郡主娘家還有處空屋子,隻放著個老仆看門。你們帶著行禮隨我去吧。”


    望媽媽也實不想住此處,點點頭,喚上墨竹,一齊下樓結賬。墨竹一身素衣,眉目如畫,陪來的小廝立刻就看呆了。在大堂吃酒的閑漢紛紛起哄:“哪裏來的標誌小娘子?”


    就有老道的人,一看走路就知道:“裹了腳的,是個妓女。”


    墨竹的臉蹭的紅了,一路上凡是她走路,就有人能認出她的出身。她已十七,原也賣不得幾年,不是沒想過從良。坐了一路的船才知道,她這樣的人,從良根本就是幻想。


    墨竹被叫破了身份,豆子再不敢報定國公府的招牌,忙拉著人往外跑。幸而帶了小廝,閑漢不敢追過來,幾個人才平安退出了巷子。到了外頭,趕緊叫了輛車,往昔日葉家大房的小宅子而去。


    一通忙亂,將望媽媽兩個安頓下來,豆子摸了一把錢給小廝,打發他去與看門的老蒼頭吃酒,才道:“昨夜郡主使我來問問情況。”


    望媽媽便如此這般的說了一回,又道:“你也看見了,墨竹竟是出不得門。我是想著要郡主賞個落腳地兒,我們替府上做些針線度日。”


    豆子歎了口氣:“墨竹姑娘的腳能放麽?”


    墨竹低聲道:“已是放了,不然哪裏能走這般遠。”


    豆子有些頭痛,放了走路還搖搖擺擺的,一看就露餡兒,弄去家裏做丫頭是再不能夠的。可是做針線又有幾個錢?可是似她們這等出生,又能做什麽?紡織廠也不是不行,隻那處人多,女人家湊在一處,墨竹又生的那樣好,定遭人排擠。如今良家子提起煙花柳巷,可都是恨的牙癢癢。


    望媽媽看出了豆子的為難,道:“我既答應了我們姑娘,自是能帶著她活下去。你不方便就算了。說是廢了賤籍,你到底是做奴婢,休要張狂。”


    豆子苦笑:“倒不是這個,我在想什麽營生才好。”墨竹尷尬透了,嫁個尋常人家她又不能做活,不用做活的人家又隻能做小。似她這般做個丫頭,偏又是小腳。


    三個人相對無言,隻得晚間再報庭芳。


    望媽媽和墨竹輕車簡行,竟是比淮揚知府的奏報與物資還快上一日。庭芳正疑惑淮揚之事,就在宮中接到了消息。下半晌回家,打開淮揚知府特送來的信件並擺件,半晌無語。箱子裏都是眼生的東西,想也知道那精明的知府不會讓會芳樓的物件到她眼前。


    庭芳知道,任何一項政策下去,總是有血淚。但她沒想到,在會芳樓挖了地道的楚岫雲就這麽死了。淮揚知府拿著她的頭顱,在向自己賣好。楚岫雲冤枉麽?確實冤。可別處的老鴇呢?萬死不能除其咎。劉永年兄弟把老鴇的活兒都幹了,淩虐、□□、恐嚇、折磨致死。無數聽話或不聽話的女人死在了他們手上。最後的責任,竟是推給了楚岫雲。


    豆子回來了,庭芳知道她有話要說,揮退了其餘丫頭,隻問:“人呢?”


    豆子上前來替庭芳拆著發髻,身著官服,盤的隻是簡單的團髻並帶著帽子。然庭芳在家就喜歡披散著頭發,隨意捆上。


    庭芳道:“有什麽話直說。”


    豆子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放在大房原先的宅子裏,尋了個下房安頓了。我不知道墨竹能做什麽。”


    庭芳皺眉:“怎麽?她才十幾歲吧?做女使也使得。”


    豆子道:“她裹了腳。”


    庭芳一噎,又問:“會繡花嗎?”


    豆子苦笑:“她學琴的。”


    庭芳想了半日,搖頭:“沒出路。罷了,我同賬上說,一月支四兩銀子出去。養著吧。”


    豆子萬沒想到是這般安排:“郡主不是常說自力更生麽?”


    庭芳道:“對殘疾人講甚自力更生?她更不了。放著不管就得餓死。且叫她慢慢學著繡活,手藝學會了,再看吧。”


    豆子悶悶的道:“楚媽媽真冤枉。”


    “嗯,她是冤枉。”


    豆子又道:“很多姐姐也打人的。官府卻又不處置他們了。”楚岫雲的行事,拘的會芳樓的姐兒不敢隨意打罵奴婢。但豆子之前的主子,還是常擰的她渾身青紫,回頭一股腦推到客人頭上,又有哪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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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芳冷笑:“你還當官府替天行道呢?無非是賣好兒罷了。那陪綁的老鴇才是真‘冤’。動到了袁家的產業,竟是替我把袁家欠的情給還了!嗬嗬!”


    豆子弄不清裏頭的彎彎繞繞。良久,才怯生生的道:“郡主,你可以殺了……劉永年麽?”


    庭芳想起死去的思思,眼神如冰,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個字:“能!”


    =====


    對劉家兄弟,甚至說對地方豪強,庭芳從來深惡痛絕。但很多時候,即便她身在中樞,都必須妥協。這些妥協,有些是現實的無奈,有些則是更長遠的無奈。對劉永豐,就是現實的無奈,庭芳對淮揚的控製,很大程度依托了劉永豐地頭蛇的身份,她們在狼狽為奸;而對劉氏家族的容忍,則是長遠的無奈,她不能碾死劉家,因為不能放任袁家過分壯大。


    江南黨對朝廷的威脅,早病入膏肓。如此脆弱的均衡,一刀插下去,瘤子未除命已喪。即便知道豪強在江南的囂張,庭芳與昭寧帝也隻有忍無可忍從頭再忍。昭寧帝願扶植袁首輔,就是因其為江南人。否則天下有才的人多了,何必想盡辦法留住一個想要退休的人?


    不過,拋開劉家不論,單對付劉永年是極容易的。早在庭芳逃脫之日,她就可以把劉永年千刀萬剮。無非是手頭事兒多,顧不上那等小角色。卻沒想到次後劉家能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要殺她。劉永年實在太過於狂妄了。淮揚的地盤上殺人,庭芳不想欠她新近討厭上的淮揚知府的情,直接提筆寫信給王虎。當日王虎亦差點命喪黃泉,這種奉命報仇的事,他定能幹的歡快又妥當。且有劉永豐的指認,那群渣渣一個都別想跑!


    信寫到末尾,庭芳沒來由的憶起了思思的慘狀,惡毒的添了一句:“打聽其使過多少手段淩虐於人,給我一個不差的招呼上!”


    識字不多的豆子站在身後,狠狠打了個寒顫!


    庭芳放下筆,聲音好似冷的從冰碴子裏撈出來一般:“論心狠手辣,憑你豪強再厲害,也比不得官家。”每一個功成名就的讀書人,無一不是頭懸梁錐刺股。對自己都能如此狠戾,更逞論其它!


    庭芳的信件隨著初冬的寒意抵達了淮揚。王虎接到信,哈哈大笑。他早就想收拾劉永年那人渣!隻不過庭芳才入中樞,恐她根基不穩,暫時蟄伏罷了。就如頭懸梁錐刺股的文人一樣,每一個能做到將領的人,皆為銅皮鐵骨。他們精於攻擊,也善於忍耐。他到淮揚,更重要的事是練兵,增強實力。那等早晚要收拾的角色,並沒那麽過心。王虎不動聲色的訓練著手底下的少爺兵,地痞流氓逐漸清除隊伍,扔給淮揚地方官去操心。他隻要精銳,哪怕人少,也不養閑人。


    王虎有著從南昌而來的豐厚的軍需供給,庭芳為什麽讓人願意投靠?因為她有錢!江西一個省的財力,盡數握在手中,經濟手段更是層出不窮。終於量變引起了質變,天下商賈在庭芳與徐景昌同入中樞後,蜂擁入江西。熱錢鑄就了江西全境的繁華。王虎相信,隨著承包製的實行,江西的經濟會創造一個新的高峰。


    昭寧帝不會想到,他拆散了庭芳的舊部,會更進一步的擴大庭芳的實力。周毅、王虎等人再被調的遠,依托水路與海運,庭芳都會讓楊誌初與君子墨把該有的補給送上。朝廷無錢,層層克扣下,落到衛指揮使已折半。另一半將由庭芳支付。所以嫡係永遠是嫡係,在庭芳沒斷糧之前,絕不會背叛。利益比感情更為忠誠!


    而四散的嫡係,又會進一步維持江西的繁榮。朝廷克扣掉一半的錢,那也是錢。用於采買軍需,是巨大的開支。他們不會去別的地方買,隻會考慮江西。江西的紡織工業空前發展,規模化壓低了成本,優勢立刻卓絕。天下駐軍何其多?在江西成衣價格比別處低一半以上的時候,主官當然青睞江西的貨品。哪家關係戶能回饋30%以上的暴利?換言之,采買的主官回扣30%以上,他們還能用低於市場的價格買齊高於市場質量的貨品,可謂是名利雙收。


    隨著江西紡織業的發展,伴隨的是周邊紡織業的急劇衰落和消亡。大量的銀錢被席卷至江西,更加速了江西全境的工業化進程。數學不好的楊誌初,看到江西的發展,隻覺得恐怖。他已經無法想象,一個地方到底能有多富饒。蕭規曹隨的執行著庭芳留下的政策,眼睜睜的看著比江還寬的馬路上擁堵到無法動彈的馬車,駝著無數的銀錢在眼前爬過。他不知道天下如此糜爛的情況下,有一個安全的、公平的、重商的地方,是多麽可貴。昔日朱棣也隻用了這麽一招,就撐起了他靖難的全部財力。良好的經濟環境,所能創造的財富,不可估量。


    所以王虎把三十萬兩白銀運去了南昌。三十萬兩很多,但對於養一個軍隊來講,坐吃山空就太容易了。不如把銀子運去江西,以表忠心,換取庭芳對其源源不斷的支持。有錢的王虎,與他昔日的同僚一樣,底氣十足。他肆意的挑選著兵丁,標準可用苛刻形容。但他有資本,有錢就是大爺!


    也是這種迷醉感,讓王虎一時忘記了劉永年的存在。因為比起軍隊,比起權勢,劉永年太微不足道。直到庭芳寫信提及,他才想起舊日的仇恨。錦衣衛指揮使與徐景昌所率領的京衛是一個係統。京城詔獄有多恐怖,地方不遑多讓。看著庭芳煞氣沸騰的最後一句,王虎勾起嘴角。郡主放心,屬下一定滿分交卷!


    錦衣衛突襲劉家,淮揚知府立刻接到了消息。他有些慌亂,抓著幕僚問:“太傅沒有吩咐我,你說她是不是對我有誤解?劉家不是叛賊,理應我去審訊才是!”


    官場中人,從蛛絲馬跡裏找到上司的態度,已是本能。淮揚知府自以為聰明絕頂、八麵玲瓏,按道理來說,庭芳會給他一些小事做。弄死劉永豐就是很好的試探。能考察他的辦事能力,能考察他投誠的意念。但庭芳交給了王虎,可以說是對自家嫡係的信任,更可以說是對他的不滿。


    庭芳的確是不滿的,青樓不可能一封輕飄飄的聖旨就能禁絕。直到後世,各種變種依然滲入華夏的每一寸土地。庭芳所追求的結果,從來就是盡可能的避免逼良為賤。有些人活不下去了,有些人想要快錢,哪怕有些人好吃懶做都沒關係,都是自己的選擇。但迫於淫威,迫於強權,被拖入泥淖、無法爬出,就過於殘酷了。


    隻要沒有賤籍的存在,那就從法律上給妓女從良開了一個巨大的門。沒有人知道你過去是不是妓女,換個地方,完全可以重新開始,如果你能活的下來的話。庭芳也不會天真的以為從此再無逼良為賤,但至少持有良家身份的瘦馬們,存活率確實比妓女高。能做到天下盡瘦馬,一樣是巨大的飛躍。


    因此,庭芳不介意有人殺老鴇,但庭芳很介意淮揚知府借著她的名頭去殺老鴇。真以為權臣的名頭是那般好借的麽?真以為權臣是那般好攀咬的麽?想讓權臣替他開辟青雲路,就這麽點代價?還潑得權臣一身水?庭芳冷酷的嘲諷:太不守規矩了!


    所以庭芳要王虎去殺劉永年。官場當然有一套不言自明的黑話,淮揚知府猜到了正確答案。他有些發慌,尋了機會蹭前擦後,想與王虎套近乎。王虎畢竟是武將,搞不清楚文人間的彎彎繞繞,但他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剛收了他三十萬兩的巨款,不好表現的太冷漠,隻得周旋。卻是將此事細致的報於庭芳。


    劉永年父子並族中幾位積極造反派一夜間人間蒸發,劉永豐嚇的冷汗直冒,幸虧投誠的早,否則今日就得跟著劉永年作伴去了。那女人真心狠!淮揚依托京杭大運河,素來消息靈便。早知她得勢時,族裏就猜劉永年要倒黴。她偏偏按兵不動,劉永年等人每天都活在恐懼中,伴隨著那萬分之一的庭芳忘記過去的希望,煎熬。劉永年的頭發,一根根的白,比劉永豐喪子時一夜白頭還要看的可怖。因為那時候的劉永豐,無非是再沒有比當時更壞了,而劉永年則是時時刻刻都在想,還有什麽比現在更可怕?


    錦衣衛破門而入時,劉永年反倒鬆了口氣。第二隻靴子落地,消瘦佝僂的他,覺得死亡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楚岫雲的死,昭示著他的生命即將終結。可是他沒有辦法轉移財產,更沒有辦法逃亡。他被巨大的權力釘死在案板上,等待著刮鱗片去皮、抽筋剝骨的命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劉永年在庭芳得勢後才知道,什麽叫做看透一切,卻無可奈何。那種泰山壓頂的力量,與他是否掙紮毫無關係。沒有人可以抵禦絕對的權勢,就像當初被困會芳樓的庭芳一樣,奴顏婢膝是能做的全部。可現在劉永年不是落入庭芳手中的籌碼,而是死敵。


    劉永年不是沒有後悔過,如果當時不想著算計劉永豐就好了。庭芳是條真漢子,同樣得罪過她的劉永豐,跪的及時,心中擺著大誌向的她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放過了。如果他的貪欲沒有那麽大……如果他願意認真跟庭芳合作……是不是結局會有所不同?


    可是沒有如果。劉永年知道他死定了。


    但劉永年和他的同夥沒想到庭芳會那樣狠,針刺、拶指、皮鞭、夾棍、烙鐵,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活不下去的時候,等來了最令人膽寒的刑法。淩遲。


    昔日,他當著庭芳的麵,淩遲了思思。是懲罰思思的反抗,亦是恐嚇會芳樓裏所有的女孩,尤其是低眉順眼也難掩傲骨的庭芳。他真的沒有想過,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可以絕地翻身到這個地步。居然可以從最低賤的妓女,做到了最高貴的太傅。身兼東湖郡主與定國公夫人的太傅!


    肉被鋒利的刀,一小塊一小塊的片下。劉永年喪失了所有的感覺,隻剩下痛,鋪天蓋地的痛。被緊緊縛住的手腳,讓他求死不能。錦衣衛的手法,比他請來行刑的人好太多太多。思思不過一日一夜,可他已看到三回陽光升起。什麽時候才是盡頭?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什麽時候……才能……死?


    接連的慘叫,傷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聽到劉永年喉嚨裏迸發的奇怪的響動。掙紮越發無力,連每一次被刀劃過時本能的繃緊都快消失不見,可他還是活著。


    第四次太陽升起,劉永年泣涕橫流的在心中哀求:我錯了!我錯了!我認罪!我該死!


    葉太傅……你怎樣才能……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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