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遇襲,天下震動。上一回的小打小鬧已讓各地都生出了花花腸子,今次整整打了五日,有那動了心思的,即刻散播謠言,說了好些甚紫微星暗淡,李家氣數已盡的話來。也確實是氣數已盡,京城的城牆最為堅固,駐守亦是大同調回的精銳,還非得等到薊鎮總兵帶人來助才把叛賊打敗,簡直奇恥大辱!薊鎮總兵也是想不明白,這起子流民組成的叛軍如此孱弱,竟打的京城落花流水,連他心裏都犯嘀咕,難免動了動心思。不過一瞬,便想起了駐守大同的趙總兵,打了個寒顫。那可是能把蒙古大軍攆回草原的狠角色,倘或不是福王舅舅,尚可一搏。既是宮中養大,旁人誰都能反,就他不能忘恩負義,還得比尋常人更為忠勇,必是不容人謀奪李家江山。薊鎮總兵趕緊斂了神,進宮陛見。


    聖上祖孫三人憔悴不堪,勉強接見了有功的薊鎮總兵,隨手扔了個國公出去,因是打了“勇王”的人,偏就封了個勇國公。新出爐的勇國公抽抽嘴角,這小心眼的毛病!見聖上實在精力難濟,趕緊退出宮廷,又往福王府去。


    福王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劉達死命搖醒。艱難的爬起來見人。薊鎮總兵名喚武遠,家中世代武勳,原世襲的千戶,一步步爬到總兵,亦是有為之人。五十來歲的年紀,恰是武將最好的時光。經驗足夠豐富,身體尚未垂垂。除了趙總兵,邊疆最高指揮多是差不多的年紀。


    福王的景況比聖上還糟糕,至少大火不曾燒進皇城,而幾個王府則與火舌奮鬥了好幾個日夜。勉強整肅衣冠,遮蓋不住的雙眼浮腫,麵色潮紅。勇國公頓時覺得自己來拜見福王是個愚蠢的決定,可人都來了,禮便要走上全套。


    福王十分客氣的將人扶起,抓住勇國公的胳膊激動的道:“此番當真多謝總兵,聖上可有封賞?”


    勇國公有些得意的道:“賞了個國公。”


    福王登時滿麵笑容:“聖上英明,恭喜、恭喜!”


    勇國公說了句套話:“皇恩浩蕩!”


    福王攜了勇國公的手坐下,吩咐左右:“去整治一桌酒菜來,我與國公喝兩杯。”又對勇國公道,“實情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慢待,恐難有珍饈,借點國公的喜氣。待來日天下太平,我再設一桌好酒好菜,通飲至天明!”


    勇國公心中納罕,福王不熊啊!挺會來事的!以往是藏拙?或是長大了?想想福王的年紀又釋然,才二十幾歲,先前且是孩子,又是幼子,不任性作甚?勇國公既來拜見福王,便是公然站了隊,主上和氣再好不過。忙道:“殿下賞飯已是天恩,豈敢挑剔。”


    福王:“……”天恩……他要造反終於人盡皆知了麽?打著哈哈道,“無需客氣!我最喜武將,爽快!咱們今日不醉不休!”


    要接待勇國公,廚房又亂糟糟的,長史拿不定主意,隻得報到了庭瑤跟前。庭瑤困的想抓狂,對著手背狠咬了一口,才徹底清醒。定了定神,知道關鍵時刻,每一個總兵都輕忽不得,親去了廚房撿了些許能用的叫細細做好。菜是不能出彩了,幸而庫裏藏了許多好酒,起出兩壇子,又收拾出二十壇好酒,兩百壇粗酒,吩咐道:“二十壇金華酒裝箱,回頭給武總兵帶回去。兩百壇粗酒亦交給他,是犒勞兵士們的。使人去左近幾個王府說一聲兒,叫他們醒著的點一點菜蔬,做了往營裏送去。”


    分派好活計,庭瑤稍鬆了口氣,喚來夏波光道:“福王妃身上不好,恐驚著了,你把她們都一一安頓,按著排位年紀請太醫瞧過去。唔,先瞧孩子們吧。內宅瑣事你且接過手,我不得閑兒,別拿那些煩我。”


    夏波光應了,外頭又來報:“嚴掌院來了。”


    庭瑤急急出去,福王在正殿接待勇國公,庭瑤便引嚴掌院往後頭來。嚴鴻信急急的來了福王府,一麵往裏,一麵問引路的太監:“殿下呢?”


    太監答道:“殿下在同薊鎮武總兵說話,王妃驚著些,無甚大礙。郡主與五爺都好。”


    嚴鴻信又問:“秦王妃可好?”


    太監道:“亦是累著些許。”


    嚴鴻信鬆了口氣,跟著進了花園子見庭瑤。見了禮,庭瑤疲倦的道:“家中可好?”


    嚴鴻信道:“勞王妃惦記,都好。掛心殿下,消息不通,趕來瞧瞧。”


    庭瑤籲了口氣:“我實抽不開人手,還勞掌院大人帶人去我家看上一眼。”


    嚴鴻信知道事情緊急,也不廢話,點了幾個人就往外跑了。庭瑤心中不安,家裏沒有頂用的人,可能護得孩子們周全?想到此處,就恨不能打死庭樹。憑誰家二十歲的男丁不是家主?不當家理事?偏他們家的長子竟拿自己當孩童,什麽都要人照看。庭瑤此刻方才想起,京城動亂之時,她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福王身上,全顧不上弟妹,不知此刻情形如何。一時心亂,睡意全飛,在園子裏打著轉兒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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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鴻信不算很老,如今大家綁在一處,葉家自是要緊。騎著馬小跑一路,三房離的近些,先到了三房瞧了瞧,隻受了驚嚇,不足為奇。又忙忙去大房看。這一看就出了大事!


    大房一團亂,仆婦溜的不剩幾個,三五個人稀稀拉拉的在周姨娘屋裏哭。嚴鴻信咯噔一下,他是知道葉家情形的,最是陰盛陽衰,張嘴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姑娘呢?”


    周姨娘登時嚎啕大哭,嚴鴻信臉色一變,一個仆婦回道:“姑娘出門去福王府請大夫,不曾回來!”


    福王府根本沒有庭蕪,嚴鴻信氣不打一處來,外頭打仗叫個姑娘出門辦事,豈不是羊入虎口?年輕貌美的姑娘比金銀財寶還招人些!暗罵了句死了的葉俊文,找個姨娘當家,你真能耐。再想起往日葉俊文寵妾滅妻,更是替他羞恥。然事已至此,隻得問明細節,得知三日前已不見,就知道為何隻剩眼前兩三個了!不跑等著庭瑤砍死她們嗎?


    周姨娘哭道:“嚴老爺,還請舍個大夫,我們大爺燒的好幾日,人事不知,看著隻怕是……隻怕是……哇!”


    嚴鴻信才往床上看去,隻見庭樹臉色灰白,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忙對跟來的人道:“快!快去福王府報信!把太醫請來!”


    護送嚴鴻信來的兵丁知道躺床上的乃秦王妃親弟,驚的不要命似的上馬狂奔。嚴鴻信又問周姨娘:“他是怎麽了?著涼了?還是唬著了?”


    周姨娘哭的說不出話,仆婦帶著哭腔回道:“那日晚上有人殺了進來,叫街坊殺退了。偏倒在咱們家門口,街坊受了傷,找咱們討藥。姑娘送了出去,大爺也跟著出去瞧。哪知姑娘沒唬著,大爺唬著了,夜裏就發起了燒,又磕了破了頭,姑娘才急著去找大夫,就再沒回來了。”


    嚴鴻信怒道:“送藥叫姑娘去?”


    仆婦瑟縮了一下,不敢言語。當時眾人都怕的要死,哪裏敢動彈。嚴鴻信又瞪著庭樹,葉家的陰盛陽衰名不虛傳,庭蕪都沒給嚇著,他倒嚇著了。倒不是他多關心葉家,就是覺得葉家風水未免詭異。紛紛亂世,女孩兒一個比一個狠,男的一個比一個慫。女孩兒狠些沒什麽,可男的慫了,是滅門之禍!


    等待總是漫長,好容易等來了外頭的動靜,竟是庭瑤帶著太醫親至。進了門先扔太醫瞧庭樹,自己先審周姨娘:“小七呢?”


    周姨娘抱著腿坐在地上哭,庭瑤怒不可遏,揪起周姨娘的頭發往上拖:“庭樹不好了,你不知道自己出門?你一個老婦值幾個錢?人稀罕的要你?”說著眼睛發酸,強忍著淚道,“你知道七妹妹生的多好嗎?除了庭芳,家中姐妹通不及她。你把她送出門去,跟要她去死有什麽區別!!有你這樣的親娘!?”


    周姨娘隻是哭。庭瑤氣的連推了她幾把,罵道:“糊塗油蒙了心!你自家來也罷,使人來也罷,沒人搭理你們才能走得到福王府!你用指甲蓋也能想得到庭蕪走不到地界兒!一命換不來一命!你個蠢貨!蠢貨!”


    太醫從不曾見過秦王妃如此發怒,如同市井潑婦一般,嚇的一個激靈,再探一回脈,又連抖了好幾下,求救的望向嚴鴻信。


    嚴鴻信看太醫眼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太醫蠕動著嘴唇道:“耽擱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庭瑤更怒!耽擱了?病了四五日,能不耽擱麽?庭蕪都已失蹤,周姨娘竟能幹看著兒子病榻上掙紮求生,親娘!?嗬嗬!若是陳氏,爬都要爬去福王府求救!周姨娘就知道哭,哭有個屁用!


    庭瑤氣的眼前陣陣發暈,幾年來殫精竭慮,此番又連熬了五日,身體已到極限,搖晃著站立不住。隨來的丫頭忙扶她坐在椅子上,低聲勸道:“王妃,您別慌!太醫在施針,大爺必無事的。”


    庭瑤癱在椅子上,雙手捂臉。連丟了兩個妹妹,老太爺,孫女兒再沒臉見你了。庭芳被算計,她還能安慰自己,那貨死不了,果就大大咧咧的回來了,攪的滿城風雨。庭苗與庭蕪皆是弱質女流,她如何能昧得下心來說她們一定會回來?庭瑤終是痛哭出聲,為兩個妹妹,也為被時局裹挾著無可奈何的家族。


    四妹妹,你什麽時候回來?姐姐已經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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