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腦子嗡的一下:“你再說一遍?”


    哨兵哭喪著臉道:“城門塌了一角,我在上頭瞧見了。”


    李初暉從父親懷裏探出頭來,一夜睡的不好,她有些難受,揉著眼睛道:“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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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王嘴裏發苦,他們這是中計了!叛軍八成是先遣人在內城廝殺,待朝廷打起了巷戰,他們便在外頭拆牆。隻消破了城門,大軍就可殺入。京城儲備極端情況下可撐半年,然皇城卻隻能撐個把月。果真是家賊難防!若是蒙古打了來,城門定是死守。叛軍化作百姓,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作亂,防不勝防。昨晚的叛軍裝備了武器,方才的巨響表明他們有大炮,朝廷必有內鬼。武備司絕不幹淨!福王瞪著眼問庭瑤:“武備司郎中是哪個?”


    庭瑤沉著臉道:“太子的人。”


    當著女兒,福王把髒話吞回了肚子裏,還是忍不住罵道:“見天的隻知道爭權奪利,自己的人卻是不管管!海運弄的一團糟,眼皮子底下的人盡作妖!要他何用!”又罵五城兵馬指揮司,“一群廢物!裏頭打起來燎瞎了他們的眼是怎地!?雖是夜裏,拆起了城牆還不知道!城中內亂,人可化作百姓混進來,武器呢?也查不出來麽?”


    庭瑤冷笑:“守城的兵丁不是見錢眼開收了好處便放過,便是與叛軍狼狽為奸!堂堂天子腳下,首善之都,一晚上就被拆了城牆。將來史書敢寫,隻怕後人都不敢信!”庭瑤也氣的夠嗆,恨不能掐死了那些滿腦肥腸的貨色!朝廷腐朽,外流些槍支實屬正常,休說福王還未登基,便是此刻當了皇帝也不是朝夕能治。沒有三五年功夫,且清理不了蛀蟲。可連大炮都丟了,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吧?深吸一口氣,對著方才那哨兵道:“你再上去,瞧瞧情況,能否知道城牆毀的如何,誰在領兵?可否守的住?”


    哨兵沿著水榭的橋梁飛奔,抓著瞭望台的架子如同靈猴般竄了上去。就在此時,劉達急急來報:“戰馬與馬車盡數備好,如有不測,臣等護著殿下撤離。”


    嚴春文沙啞著嗓子問:“去哪裏?”


    庭瑤低聲道:“大同。”


    嚴春文登時淚如雨下:“我爹娘怎麽辦?”


    庭瑤沒好氣的道:“我弟妹全困在城中呢!”這不廢話麽?優先護福王,哪怕要她們全部以命相博!福王一死,庭芳焉能不反?然她反了,京中葉氏將被屠盡滿門!可失了主君,不反難道等太子片了燉湯麽?既選了福王,便隻有一條生路。餘下的九百九十九條都是十死無生。庭瑤的心砰砰直跳,事到臨頭,身體的每一寸都充滿了恐懼,可她必須冷靜。想活著,就不能慌!


    福王深呼吸幾口才道:“未必到那個份上!去大同的路上亦不太平。”他可沒忘當年徐景昌途中遇襲之事。幾年前,天下且還記得皇家姓李!五百精壯看著多,碰上數以萬計的叛軍反賊,都不夠看的。城牆內才最安全,到底有什麽法子才能讓城防真正起到作用?福王急的跺腳,徐景昌,你什麽時候才能打回來?老子要扛不住了!


    哨兵在瞭望台上扯著嗓子大喊:“回殿下,擋住了!不知道誰帶兵!有人衝出城外,定是去求援的!”


    福王驚喜道:“對,薊鎮總兵來了便好了。”是了,叛軍便是有了組織,比起正規軍依舊是烏合之眾。九邊不拘哪個總兵,滅他們還不是摧枯拉朽?


    劉達潑了盆冷水道:“他若有了二心,拖上一拖,臣便隻好護著殿下喬裝成流民逃往大同了。”省的叫人一鍋端了祭旗。


    庭瑤掃了一眼滿屋姬妾,若是喬裝,便是要舍下,嚴春文都未必能帶走。皇家父子幾個真是作孽!


    福王瞬間泄了氣,疲倦的道:“還起火嗎?”


    劉達道:“已撲滅了,防著晚間再起。臣已將親衛編成三隊,預備輪班。殿下並諸位娘娘且去休息,隻別睡沉了,萬一有變,喊一聲就得走。”


    庭瑤道:“白天且有禁軍能抵擋一二,劉營長也去歇歇吧,省的夜裏沒精神。”


    劉達道:“我們行軍打仗的自有一套法門,都是輪著歇。趕上寸勁,熬上十天半月都有。”說畢拱拱手,“臣且再去巡一巡。”


    福王道:“去吧,別同我講虛禮。對了,你媳婦兒呢?”


    劉達道:“在後頭,給了她一匹馬兩把刀。她去過邊疆,無事便好,有事隻怕跑的比咱們還快些。”


    福王不由的看了看自家姬妾,人比人得死!又看庭瑤:“你也不會!”


    庭瑤苦笑:“真到了那時候,你們先跑。我不會騎馬,看老天憐憫罷了。”


    福王沉默,手不自覺的抱緊了女兒。絕境之下,隻怕連女兒都護不住。他是福王,是皇家血脈,故他是象征。不管有用無用,隻要他在,手底下的人就有了理由。哪怕皇城被占,他亦能一呼百應。呼來的或許各懷鬼胎,至少有機會。要做帝王,似容不下一絲婦人之仁。福王心中堵的難受,祈求著老天,不要迫他到那份境地。


    然老天大抵對李家沒甚好感,哨兵又在瞭望台上大喊:“怎地城門口子又拉大了!他們會不會守啊!!殿下!您上書給聖上啊!召咱們總兵回來吧!守缺口的城門,他才是行家!”


    福王:“……”靠!報應嗎?


    太子十分默契的如此想!南書房內,天家祖孫相對無言。從昨夜到今晨,宮內上下都不曾合過眼兒。火光燒的李興懷脊背發涼,他的大伯、堂兄皆死於火中,莫不是他們一家子也要步此後塵?


    聖上的消息比福王來的精確,城牆的豁口有兩丈有餘,幸而對方沒有騎兵,否則幾千人踏馬而入,皇城不保!戰況在膠著,聖上不由想起了趙總兵。當日大同城牆塌方,他想著旁的事,又忌憚趙總兵日益高漲的威望,故意壓了壓。那一回,趙總兵差一點點就死了。哪知到此刻會輪到他麵對帶著豁口的城牆。幸而聽了福王的建議,調了大同的幾千兵馬入京。防守有缺口的城牆,確實無人能與大同將兵相比。紛紛擾擾的信息攪的聖上頭痛欲裂,他就不明白,史上比他昏庸的皇帝應有盡有,怎地就他這般倒黴?天既不佑他,何苦要他做了聖上?


    一直等到日暮時分,才有人來報:“叛軍打退了!”


    李興懷長長籲出一口氣,聖上卻黑著臉道:“此刻退了,未必就不再來。萬不可放鬆警惕!再有,著工部派人火速搶修城牆!”說畢,頓了頓,“我仿佛記得有本什麽城牆技法來著?快尋來我瞧瞧。”


    識字的太監立刻在浩瀚如煙的書架上刨出了一大疊書,抱到聖上跟前。聖上心急火燎的拿過,看到封皮,差點就生生慪出一口血。葉庭芳!葉庭芳!一拍桌子:“派人,去江西把東湖郡主宣召回京!”


    太子猛的聽到東湖郡主,才反應過來她在工程上天資卓絕。登時悔青了腸子,早知道不算計她了!正如此想,忽覺一陣陰風襲來,餘光一掃,恰是聖上用混濁的雙眼惡狠狠的盯著他。立刻手腳發涼,背滲冷汗。


    聖上鐵青著一張臉,心裏卻直打鼓。那丫頭打小便有些神跡,莫不是真的有些來曆?否則何以報應的如此準頭?葉俊文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當初大同到底是怎樣修的城牆?幾日可否修好?工部有能主持的人麽?


    有些頹然的坐回椅子上,看著不知所措的太子,再一次的想起了長子。若長子還在,至少此刻能有商議之人。可惜,能幹的長子死了……死了快五年了……心如刀絞,聖上抖著唇,默默道:大郎,你恨我麽?


    太子喏喏的道:“急招東湖郡主回京來得及麽?”


    聖上從回憶中醒過神,看著太子期盼的眼神,聲音冷的好似摻了冰碴子:“召她便回麽?”


    太子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作答。李興懷看看祖父,又看看父親,不敢出聲。良久,聖上歎了一聲,道:“擬旨,令趙總兵再擇人入京!所缺兵丁就地補給,朕起內庫補給與他。”沒法子了……聖上又看了一眼太子,福王真能擔大任麽?


    所謂戰火,便是有戰爭的地方,少不得殺人放火。下半晌的時候,不知哪裏來了隻火箭,恰擦在了居民院中晾曬的被褥上。夏日高溫幹燥,一把火便燒了起來。外頭喊打喊殺,大夥兒都尋隱蔽地方躲著。待嗆的難受時,半拉房子都點著了。京城多磚木房屋,最怕火災。街坊四鄰齊齊端著水盆救火,忙亂到晚上才撲滅了火勢,卻是接連著幾家都倒了黴,房子燒的一幹二淨。苦主站在路上看著房子,隻剩木然。


    火災與葉家大房的居所僅隔了兩條街,正在下風口。火起之時黑煙繚繞,盡管沒點著房屋,四處卻叫煙裹的焦黑。這都罷了,一家子上下被嗆的喘不過氣來。拿濕毛巾捂著口鼻,眼睛被眼紮的刺痛。關門閉戶,煙霧卻從縫隙裏爭相擠進來,一家子根本無處可逃。待到街坊救了火,周姨娘隻覺自己已丟了半條命去。狼狽不堪的爬起來,吩咐人打水洗漱。想要睡一會兒,又怕天黑了歹人再來,繃著不敢睡,僅敢靠在炕邊打盹。


    昏昏沉沉中,尖利的叫聲傳進耳膜,周姨娘猛的驚醒,用手撫著胸口,企圖壓下心悸,就見庭蕪衝了進來,神色焦急:“姨娘!大哥他、他在抽羊癲瘋!!”


    周姨娘整個人都清醒了,翻身跳下炕就往庭樹屋中去。隻見庭樹倒在炕上不住抽搐,三五個人都壓不住他。周姨娘呆滯在門口,眼淚傾瀉而下,這是報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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