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沉默了很久,宮廷裏長大的他如果真的相信帝王的良心,那便不僅僅是天真,而是愚蠢了。昔年聖上待他可是慈愛有加,有一度他甚至偷偷將其當做父親。長大點兒被福王連累了幾回後,才收了那傻乎乎的心思。故,一直以來,他想的都是大業已成,退出江湖,就像他的祖先那樣。固然定國公府充滿了齷齪,然而公道的講,生活條件比尋常人家好太多。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想要世代富貴是不可能的,能保證與國同長已經是極限了。


    庭芳淡然道:“權勢,不能沒有。徒有虛名的國公或者儀賓,皇家可生殺予奪。便是咱們不惹事,有點子什麽風吹草動,說犧牲就犧牲。一如當年聖上為了敲打太子,莫明奪你爵位一般。咱們不能去賭那個萬一,我也並不信殿下的人品。”福王本就算不得寬厚,現大家都才二十幾歲,心性未定,誰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他會變成什麽模樣?不掌權的時候,勉強能說的上個不錯,當了皇帝後,位置不同了,想法自然不同。世間太多事無法辨別好壞,唯有屁股決定腦袋。


    徐景昌無言以對,福王待他沒話說,那是自幼的情誼。但若說福王是個多好的人,自幼的情誼也是沒法子昧著良心說話的。何況皇家人需要的是帝王心術,心底是否良善不重要。再則,帝王不狠,坐不穩江山。徐景昌緩緩道:“度,很難把握。”如果掌握兵權,要掌握多少才不會被皇帝懷疑,免得被帝王不惜一切代價殺掉?


    庭芳道:“姥爺不願很幫我們。”不能利用陳鳳寧的資源,就得白手起家,略有些困難呐!


    徐景昌問:“你打算怎麽說服他?”


    庭芳道:“先擱著吧。幸而我們來了,看在我們的份上,他便是不願合作,至少不會使絆子。畢竟殿下敗了,於他沒有好處。十幾年的封疆大吏,總是有傲骨的。不能指望咱們兩個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一來就降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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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昌表示理解。夫妻兩個說了一會兒話,大致交流了下工作,便安歇了。


    次日清早,卸完貨物的房知德前來道別。海運是他們重要的收益,趁著磨蹭的朝廷還未能伸手趕緊賺錢,故房知德不可能逗留南昌太久。庭芳囑咐道:“空著船回去還得費心找壓船的石頭,不若順道去趟景德鎮。災後幾個省都緩不過來,他們必然急著出售,正可壓些價格。”


    房知德笑道:“知道,任先生早料到了。我留了一船糧食沒卸下來,就是為了去景德鎮換瓷器。這個點兒,糧食貴比黃金。”做生意的,不能為富不仁,但也不能隻講仁。南昌急缺糧食,截留一整船很不厚道。可他們真的不能做虧本生意,否則無法生存。見庭芳沒有婦人之仁,房知德放下心來。上峰會不時觀察下屬,以判斷其業績;下屬亦會揣測上峰,以權衡其眼界。始終穩如泰山,下屬才會安心。二人想法一致,彼此都十分滿意。


    船隊的負責人是房知德,庭芳一路上預備生產,過細的事物都沒問。此時方知他早有準備,笑道:“還是你們經驗豐富。”


    房知德笑了笑,道:“還有一事。我想著長江沿線都不大好,此番運了瓷器出去,再運些東西進來,做幾回平價的生意,順道替殿下宣揚宣揚。咱們已是圖窮匕見,竟是無需太過隱瞞。殿下為幼子,名聲總是要些的。”


    庭芳點頭:“能維持運營即可。沿岸打好關係很是要緊,咱們還得走長江呢。”


    房知德道:“至多初冬,我再來一回。正好替郡主與儀賓準備些過冬的物事。有什麽要帶的,還請列張清單。”


    庭芳道:“再說吧。待陳布政使騰出手,他總要往京裏遞折子,帶信是極容易的。我們一家子才幾口人,隻要有錢,不拘哪個商戶官船順手就運進來了。”


    房知德明了,又道:“江西水路縱橫,流民四起,還請郡主謹慎為上。此番雖帶了些兵丁,亂起來很是不夠用。郡主既擅工程,不若待補種完畢,把那城防布置起來,省的盜匪衝撞。”


    庭芳道:“何止,火器要配備起來。再有軍馬,打起仗來騎兵比步兵可厲害多了。江西有少量的馬,我預備收攏了來。你那頭也放消息出去,說咱們要馬,價格好商量,引得商人來販馬才好。隻現在人嚼的口糧都不大夠,喂馬的更是休提。少不得一樁一件慢慢置辦。再則火器,我們的作坊手工做到猴年馬月去。西洋早就是大工廠生產了,此次你同洋人買賣瓷器,就告訴他們,我們要引進一條做火器的生產線,用絲綢與瓷器換。盡量從南洋走,歐羅巴太遠了。還有,你把蒸汽機的圖紙弄來,頂好聘請個懂技術的。”


    房知德皺眉:“懂技術的願來麽?”


    庭芳道:“我許他們傳教,神父們就趨之若鶩了。我先前問過霍克,他不大懂這些,隻得另尋。若是沒有懂蒸汽機的神父,便尋商人合作經營。這樣大的國家,我願開個口子,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再大的風浪都是肯來的。”


    房知德點頭表示知道,又提醒庭芳:“他們的那個教,有些邪門,郡主別著了他們的道兒。”


    庭芳但笑不語,她今日能放進來傳教,明日就能拆了天主教堂。都玩政治了,無恥是基本功。打打合合乃常態,英法兩個老冤家還有蜜月期呢,放幾個傳教士進來算什麽?必要時刻,要她裝作信了上帝都行!正巧兒,天主教與基督教都是一夫一妻製,對她是很有利的,裝作被忽悠,對方肯定不會懷疑。庭芳陰險的笑了兩聲,工業革命成熟了是吧?正好有後發優勢。這麽大體量的國家,就清朝那個鳥樣還能裝備一流海軍,隻要執政者不開倒車,誰怕誰啊?而未來的執政者福王他老人家是個科學好少年,至少在科技方麵是完全不需要擔心的。


    扔了一疊平安信給房知德叫他幫忙發往京城與山東,就把人打發走了。庭芳掃了屋內一圈,見乳母韓巧兒抱著徐清,她的兒子大幾個月,扔在地毯上爬著,暫不需要她管,就吩咐丫頭:“去外頭把賬本拿進來。”


    不多時,丫頭就搬了厚厚一疊賬本進門,放在了臨時架起來的桌上。庭芳飛快的盤著賬,計算著糧食的消耗與分配。本地儲存的糧食告急,他們那十幾船遠遠不夠,還是得靠朝廷調度。聖上早有旨意,著四川就近調糧。不過湖北亦有災情,肯定得截了一部分。就如糧食路過江西時,陳鳳寧也是盡可能的多留些,而不會太過於考慮安徽。幸而安徽臨近江蘇,此番江蘇沒有受災,多少能討上一點。


    陳鳳寧有老練的賬房,賬本已是做過一次,庭芳看賬本更多是作為管事人的責任。尤其是她不熟悉當地,更不熟悉陳鳳寧的班底,少不得見縫插針,慢慢滲入。除去賬本,對本地的了解也是重中之重。算完賬,庭芳放下筆問左右:“君姑娘呢”


    無所事事的君子墨躺在東間養傷,聽到庭芳尋她,忍著痛翻身起來,晃進了庭芳居住的西間。庭芳生了孩子,跟受了傷也差不離,歪在床上道:“留了塌給你,咱們躺這說話兒。”


    君子墨忍不住笑了:“郡主竟是性情中人。我曾聽說京中貴人坐臥皆有法度,不容一絲錯亂,可見是被人哄了。”


    庭芳笑道:“沒哄你,偏我最不耐煩守規矩。在屋裏關著坐月子無聊的緊,尋你來說說南昌風情。”


    君子墨見庭芳不是個扭捏的,爽快的半躺在塌上,道:“郡主想知道什麽呢?”


    庭芳問道:“君家,是南昌望族吧?”


    君子墨道:“托大點說,算名門了。我們本家是出過閣老的。”


    庭芳點頭:“我知道,算來是先皇時候的事兒了。閣老之家,餘蔭家鄉子孫盡夠了。你是閣老之後麽?”


    君子墨搖頭:“隻是族人罷了。我父親有秀才功名,隻沒的早。”


    庭芳同情的看了一眼:“族裏人不大好纏吧?”


    君子墨扯了扯嘴角:“自來絕戶遭人欺。郡主願收留我,感激不盡。”先絕戶後寡婦,她留在族裏定然舉步維艱,不如抱個大腿。略想了想,又道,“郡主恩義,不知如何報答。幸而自幼隨外祖學了些拳腳,厚顏自薦,將來做公子的丫頭,順道兒可陪著練習些拳腳,隻雕蟲小技,不知能否入郡主的眼。”


    庭芳讚賞的看著君子墨,這小姑娘時刻謹記推銷自己,強調優勢,很有一股子敢拚敢闖的勁兒。庭芳喜歡驕傲的姑娘,爽快道:“做丫頭委屈你了,做個武師傅倒使得。隻如今要什麽沒什麽,供奉不好談。翌日再補上吧。”


    君子墨心中一喜,前日雖談的不錯,但被收留與明確了身份是不同的。總算脫離了虎視眈眈的族人,心中很是鬆了口氣。萬沒想到偷東西偷出如此造化!想到此處,君子墨又垂下了眼。如此好運,是你在保佑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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