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蘇妹妹,救我……”慘白的臉上已看不出絲毫美貌,渾身的血跡更是駭人。庭芳很想伸手去替她擦淚,卻是怎麽也夠不著。


    “思思……”庭芳痛苦的呻吟。炙熱的陽光,大氣在扭曲,看不清周圍人的表情,隻有陣陣哭聲,連綿不絕。鋒利的刀反射著陽光,刺的人睜不開眼。刀尖碰觸皮膚的那一瞬間,庭芳狠狠的抖了一下,好痛!


    徐景昌睜開眼,摸到櫃子上的火折子,打火點亮了蠟燭。身邊的人已蜷成一團,嘴裏不知呢喃什麽。輕輕拍了拍:“四妹妹,做噩夢了?醒醒!”


    庭芳猛的睜開眼,昏暗的燭光裏,看不清人,本能的緊繃。徐景昌忙出聲道:“是師兄。”


    燭光搖曳,庭芳定了定神,才道:“抱歉,吵醒你了。”


    徐景昌見庭芳神色有異,單手將其摟住,另一隻手把玻璃燈架上的蠟燭一一點亮。樹形燈架上的十二根蠟燭照亮了賬內的世界。明亮,讓庭芳漸漸放鬆。


    徐景昌用袖子擦了擦庭芳額頭上的汗:“別怕,隻是做夢而已。”


    庭芳閉上眼:“不隻是夢……”


    “什麽?”


    庭芳沒再說話,自從成名後,她一直睡的不大安穩。清醒的時候還能鼓勵自己,不就是將要被拍賣麽!被人睡一睡又不會死。可是真的臨近時,惡心感怎麽都揮之不去。尤其是……知道了反抗會有什麽結局。


    徐景昌拍著庭芳的後背:“好些了麽?你出了汗,要不要換件衣裳?”


    庭芳點點頭,直起身子。


    徐景昌親了下庭芳的額頭:“我去拿下衣服,等一下,嗯?”


    “我沒事。”


    徐景昌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翻身下床去衣櫃裏拿了件中衣。又倒了點熱水,擰了塊帕子進來給庭芳擦汗。


    收拾停當,徐景昌看著庭芳:“能說說麽?”


    庭芳的聲音有些低沉:“說什麽?”


    “你在會芳樓的事。”


    庭芳垂眸不語。


    “之前你不提,我當你不想說,便沒問。”徐景昌道,“但你做噩夢了。”


    庭芳苦笑:“沒什麽好說的。”


    “好過你一直憋著。”徐景昌低聲道,“有什麽不能同師兄說呢?”


    庭芳沉默了很久,才道:“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又不是朝堂應對,隨便說。”


    “思思……死了。”庭芳理了理思緒,“思思,是會芳樓的花魁之一,擅琴。很可愛的小姑娘,人前裝的不愛搭理我,背著人了又悄悄來問我請教。我沒什麽好教的,技法純熟後,彈的已是心境。”


    徐景昌靜靜的聽著。


    “劉永年的堂弟劉永豐很喜歡她。”庭芳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應該說,很喜歡虐待她。”


    徐景昌的手緊了緊。


    “青樓淩虐的法子,層出不窮。還有一種人,專門來兜售技法與道具。思思常哭求楚媽媽,別接待劉永豐。”庭芳嗤笑,“怎麽可能?那是劉永年的堂弟,楚媽媽自己怕劉永年都怕的要死,她怎敢得罪劉家人?她不算心黑,可她一個依靠著劉永年的老鴇,也就能請請大夫了。”


    “有一天,思思來彈琴。沒幾下就嚎啕大哭著對我說,真的好痛,痛的都睡不著。她想她的母親,想她的家人。可是都死了。她覺得她大概也要死了。”


    “那天晚上,劉永豐下手太狠。思思終於受不了,把他咬了。咬到了不該咬的地方。”


    徐景昌道:“所以思思姑娘死了麽?”


    “死?”庭芳道,“如果她能爽快的死了,在青樓的地界上,未嚐不是個好結局。”


    “思思……死於淩遲。”


    私刑裏動到淩遲!?


    “在後院裏,用漁網罩住……一片一片的……割……肉……”


    徐景昌截口道:“你看見了?”


    “嗯。”庭芳有些木然,“所有的人,被劉永年拉到院子裏,看著。看她哭,看她慘叫,看她……血肉模糊。”花魁又算什麽?你聽話就是錦衣玉食的花魁,不聽話敢咬人,就讓你知道什麽叫規矩。那一天,整個會芳樓所有的姑娘,都嚇的噤若寒蟬,包括見識過戰場的她。


    徐景昌的聲音有些抖:“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吧……我不記得了。”她隻記得那天的太陽特別毒辣,曬的她有些暈。血肉落在地上,很快就變成肉幹。思思的慘叫在院中回蕩,劉永年麵無表情的看著人行刑。楚岫雲臉色發青,或許是物傷其類,又或許是真的怕她受驚,沒看多久就要帶著她撤離。


    她記得劉永年的表情,“慈愛”的看著她,笑著說:“是了,別嚇著乖囡囡。”


    楚岫雲拉著她逃回了房間,吐的死去活來。而她站在正房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思思的哀求聲一直聽的見。


    最後求的並非生,而是死。


    “所以我很用心的跳舞。因為名滿天下之後,我或許就不用麵對劉永豐之流。”如果真的運氣那麽糟,她大概也會選擇死吧。因為到了那個地步,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活下來,無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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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死或者晚死個把月的區別。沒有什麽時候比那一刻更絕望,比起那一刻的絕望,麵對劉永年奴顏婢膝的屈辱都變的輕飄飄的,好似無足輕重一般。


    徐景昌心疼的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一切言語都是徒勞。是遊刃有餘,也是步步驚心!


    “我可以想法子避免傷害,甚至牽製劉永年。”庭芳幹澀的道,“可是我沒有辦法保護其它人。”眼淚滑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跟我一起被綁的十幾個女孩兒,現在活著的,不足半數。大家都盼著有人來贖,贖走做妾也好做外室也罷,總之離開就好了。從良的妓女會受盡世人的白眼,可是誰也不知道,能在白眼裏的活著,在她們心裏都是奢望。”


    “即便熬過了青蔥歲月,岌岌可危的活下來。即刻麵臨的便是貧困交加。不停的流產,致使她們無法懷孕。想做窮人妻,都不行了。多數人,就這麽病餓而死。”


    “師兄……”庭芳輕輕的啜泣著,她想回家。北京的那個蝸居,沒有錢裝修的空蕩蕩的蝸居。哪怕連個像樣的衣櫃都沒有,但很安全。甚至連北京的一條流浪狗,都比她安全!


    “我真的,想殺了劉永年!”


    徐景昌沉聲道:“我會殺了他的。”


    “地方豪強的囂張,出乎我意料。”庭芳道,“殺盡了都不冤!”


    “且待來日。”


    來日是哪日呢?庭芳疲倦的閉上眼,轉了個話題:“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你忘了我們的婚約。”


    “沒忘,隻是……”


    “你不一樣。”徐景昌低聲道,“你在我心裏,無可替代。很特別,特別到在你小的時候,我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會不會覺得我很禽獸?”


    庭芳搖頭。


    “你跳舞的樣子很好看。”徐景昌突然道。


    庭芳把臉埋在徐景昌的懷裏:“你喜歡嗎?”


    “喜歡。”徐景昌道,“但我更喜歡你凶悍的模樣。”


    庭芳輕笑:“明天打算揍我嗎?”


    徐景昌輕撫著庭芳的後背:“將來的日子更不好說。不逼退平郡王,一輩子都戰戰兢兢。想要逼退他,很不容易。畢竟是長子。”


    “殿下有此抱負,十分意外。”福王那貨,說好聽點是淡泊名利,說難聽點就是拒絕長大的熊孩子。固然做個藩王無可挑剔,但也廢的令人發指。


    “誰都想好好活著,平郡王不給人好好活的機會。再說大姐姐還想報仇呢。”


    “嗯?大姐姐?我的大姐姐?”


    徐景昌點頭:“沒有她,咱們怎麽運作的起來。我與殿下都不通經濟。她薦的任先生,也是她在京裏替殿下出謀劃策。使其避居郊外,裝作慪氣,不朝賀不進城。”


    庭芳道:“我大姐從來就聰慧。”


    “是。先太子亡故時,她就把死棋下活了,氣的聖上隻好拿你爹出氣,把他流放塞北。”


    “我爹現在如何呢?”


    “已經沒了。”


    “啊?”


    提起葉俊文,徐景昌難掩厭惡。從頭到尾,眼裏隻有利益,毫不見一絲親情。庭芳失蹤,嫡母猶不舍,作為生父竟毫無悲戚。聖上、定國公、葉俊文……他們三人的父親,沒有一個是好鳥!


    庭芳有些恍惚,她一直很討厭葉俊文,不至於背上,卻是難免有些……不知如何形容的複雜情緒。


    徐景昌道:“當時嶽母已在山東,大姐姐使人把屍首運回安葬。算算你的孝期都已經過了。不然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你……”


    “其它人還好麽?”


    “嶽母跟兄嫂在一起,自是好的。其餘的……二姐與鎮國公府有婚約,看在大舅母的份上,嶽母離京時他們家就把二姐接去了。”徐景昌簡單的交代著,“老太爺留了宅子給大夥兒,當時京中人心惶惶,聖上處置了兩位老爺,別的實在有心無力。你大哥便住在老太爺留的宅子裏。京中有大姐姐,還有老太爺的門生故舊,倒可放心。”


    庭蘭那種情況嫁人,在夫家的日子隻怕難過。希望能熬過這幾年,待福王翻身就好。


    徐景昌扶著庭芳躺下:“能睡著麽?”


    噩夢已經過去,沒什麽睡不著的。庭芳閉上眼。徐景昌再次親了親庭芳的額頭:“不管將來發生什麽,師兄會一直陪著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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