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萬般豪言壯誌,都敵不過身體的虛弱。在最初的休息過後,就陷入了無休止的噩夢中。她困到了極致,但每每睡下後總夢見鋪天蓋地的血和殘肢。直到京中送來太醫,連吃了好幾日藥才慢慢好轉。庭芳感覺到自己的情緒非常不穩,尤其是夕陽西下時,胸腔裏塞滿了酸意,莫名的想哭。含了一顆糖在嘴裏,鬆子糖的香甜讓她稍微鎮靜。仔細想想,要麽就是應激綜合症,要麽就是抑鬱症。很不幸古代好像都沒得查也沒得治1。至少眼前的太醫搞不定。好在感覺症狀並不是很重,運氣不差的話,身體會自我修複。不管怎樣,死過一回,死裏逃生兩回,怎麽看運氣都有些逆天。


    總兵府修建很快,不用十分裝飾,能住人即可。趙總兵看葉俊文不順眼,把他扔去了後頭。庭芳倒住在正院的東廂。山西產煤,取暖極容易。庭芳坐在溫暖的炕上凝神寫字。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大好,平兒不允許她站著寫,不然就哭給她看,隻得坐著練。當認真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大腦會產生一種奇異的興奮感與滿足感。庭芳能明顯感覺到,負麵情緒隨著筆尖一點點消失。


    寫了好幾頁紙,庭芳的情緒已平複。倚在窗口看外頭的皚皚白雪,思緒不由的回到了過去。她並非生而強悍,出生在一個環境極其惡劣的地方,從小受到的歧視與打擊足以把正常人淹沒。就因為她是女孩,就因為她沒有兄弟。奶奶尖銳的辱罵依然刻在心裏。或許就是當時沉澱的負麵情緒,導致最後的大爆發。悲劇的是當時的無知的她不知道上哪裏去找心理醫生,更不知道其實可以吃藥解決。父母麵對歇斯底裏的她更無可奈何,猶如籠子裏的困獸。最後,她拿著譜子一首一首的彈,一首一首的挑戰,直至走出陰影。庭芳默默的清理著桌麵,堅定的對自己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既然上輩子能站起來,這輩子也一定能。


    門簾微微顫動,進來的是徐景昌。他住對麵西廂,每天都會抽空來看看蔫了的庭芳。瞥見桌上的字,輕咳一聲:“妹妹該靜養。”


    庭芳微微笑著:“好多了。”順手從架子上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蜜餞海棠。”


    徐景昌不愛吃甜食,笑著婉拒。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奇怪的東西放在桌上:“妹妹生日的時候……”正在血雨腥風的幹仗,徐景昌頓了頓,“算是補妹妹的禮。”


    庭芳好奇的翻看,不明就裏。


    徐景昌拿到自己手上,示範一下。原來是個可以藏在袖子裏的小弩。又推回庭芳跟前,笑道:“估量著你的尺寸做的,有活扣兒,實在不方便我再改。”


    保命暗器!庭芳不客氣的笑納了。然後歪著頭問:“師兄幾月的?”


    徐景昌笑了笑:“七月初七,傳說日子特別不好reads;。”


    庭芳道:“你知足吧,再晚幾天就是七月十四了。”


    徐景昌道:“管它哪日,橫豎被人叫鬼月。我……定國公不喜歡我,也有此意。七月初七的孩子,都是來家討債的。”


    聽著就不開心。庭芳立刻換了話題:“師兄說好的教我功夫的,又忘了。”


    徐景昌再次勸道:“真的很疼!”


    庭芳惱了,砸了個荷包到徐景昌頭上。徐景昌也不躲,十分無奈的道:“那日我沒認出你來,扣著你時,你不覺得疼啊?”


    不疼才怪!庭芳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脖子要被掐斷了。


    徐景昌覷著庭芳的臉色道:“所以,不是我不教你。花拳繡腿的沒用,動真格的,我可不會手軟。你想清楚了。”


    庭芳道:“那我試試?”


    徐景昌歎口氣,這熊孩子真心不怕死!隻得跳下炕:“來吧,倒座是打通的,那裏寬敞。被我摔地上你別哭!”


    庭芳跟著跳下來:“我才不哭!”


    徐景昌頭痛的帶著庭芳出門進到倒座。倒座鋪了木地板,角落裏放著兵器,一看就是下雨天外頭不方便時習武的地方。徐景昌就沒真心想教庭芳,他打小受罪是沒法子,庭芳跟著受罪作甚?


    頭一關站樁。估量著庭芳的身體狀況,徐景昌點了一根細香:“一炷香,站著不許動。別先想著招式,如今我且要站呢。”說畢示範。


    庭芳嗬嗬,說的好像瑜伽不用站似的,就是動作略微有些差別。於是跟著站。徐景昌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陪站唄。哪知一炷香後,庭芳居然紋絲不動。


    徐景昌:“……”


    庭芳還問:“你一天就站這麽一會兒?”太簡單了吧?


    徐景昌:“……”翻出個沙漏,計時開始。


    庭芳的身體畢竟沒恢複,沙漏走到一半時,就有些站不住了。徐景昌收起沙漏,道:“行了。”


    庭芳怒目而視。


    徐景昌算服了:“你別逞強,身體好些了再加。頭一日用力過猛,明兒你還練不練了?”


    庭芳正色的道:“師兄,我認真的。”


    徐景昌突然一個橫掃,庭芳覺得小腿骨一陣劇痛,整個人被掃在地上。落地前本能的用手肘撐住,隨即手肘傳來撕裂的痛。徐景昌蹲在地上,看著庭芳扭曲的表情道:“認真的,就是這種待遇。你真要學麽?”


    庭芳調整著呼吸,斬釘截鐵的道:“要!”


    徐景昌道:“習武之前,有兩大要點。第一站樁,第二挨打。站樁不必細說,我看你站的挺好。挨打麽,你要學打人,先會挨打。你得有足夠的忍痛能力,才能在被打時反擊。同時你也得有足夠快的反應,在被打時避開要害。四妹妹,師兄不是謙謙君子,你真學,我真打。我小時候怎麽學的,我就怎麽教你。不會說你是女孩兒我就手軟。因為學了花拳繡腿自以為是,還不如不學。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懂嗎?”


    庭芳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對徐景昌嫣然一笑:“我再說一次,師兄別小瞧我。”


    徐景昌被庭芳的身體素質驚了一下,點點頭道:“好reads;。”說畢,再次找出沙漏,“繼續站。”


    庭芳笑嘻嘻的道:“師兄陪我麽?”


    徐景昌道:“我可以陪你,但站樁不能說話。凝神,靜氣。”


    庭芳答應了一聲,不再說話。頭一天,徐景昌沒有他說的那麽狠,一個小沙漏大概是兩刻鍾。兩刻鍾,即半個小時。對於平日裏的庭芳而言並不算什麽。瑜伽可不是隨便躺躺拉拉筋的遊戲,在她接觸過的所有健身項目裏,除了器材以外,幾乎是最考驗體能的了。徐景昌不知道的是,庭芳的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力量,根本不是嬌嬌女。他不允許庭芳分神,自己盯著沙漏,卻是忍不住瞥向站的搖搖欲墜的庭芳。可庭芳依然在堅持,汗水從她額頭滑下,全身的肌肉微微顫抖,但一言不發。


    終於等到沙漏落完,庭芳長籲一口氣,慢慢的站起,再慢慢的走到牆邊,依著牆站立。徐景昌忽然就覺得臉有些紅。他小時候站樁,站完就賴在地上了,哪裏還能如此從容不迫。再想想庭芳學問碾壓他,書法碾壓他,數學碾壓他,現如今連毅力都要碾壓他了……頓時覺得陣陣肝疼。師妹你天生就是來克我的!多大仇!


    庭芳調整著呼吸,對徐景昌道:“師兄,多謝你。”


    徐景昌認命的擺擺手:“你別坑我就行。”


    庭芳噗嗤笑道:“我就坑過你一回,記好幾個月,小氣鬼。”


    徐景昌哪好意思說自己被全方位吊打,含混說:“你要休息了麽?”


    庭芳淡淡的道:“我還想學騎射。”


    徐景昌腳底一滑,險些摔倒:“我改叫你師父得了!”


    庭芳大笑:“數學你就得叫我師父。好徒兒,還不快來行拜師禮。”


    徐景昌一臉生無可戀,他是不是順道兒把書法練練?


    庭芳收了笑,正色道:“師兄教我。”


    徐景昌長長歎了口氣:“行,明兒吧。你不能學弓箭,力氣太小,拉不開弓。你學弩吧,那個準頭好就行,還能連發。沒有弓箭好看,卻是有效。”


    庭芳道:“有用就行,我不挑的。”


    徐景昌笑道:“我還當你不高興呢。”


    庭芳微笑:“姑娘家呢,可以好強,但不可以狂妄。”


    “嗯?”


    庭芳平靜的道:“我就是練一輩子,也打不過你。不是你比我聰明,而是力量的差距。我要的是麵對強敵有反擊之力,能爭取逃脫的時間,而不是如同在地道裏一樣任人宰割。不過四個蒙古兵,他攻我守,練好了弓弩,躲在暗處就把人解決了。師兄你不了解妹妹,我從來最喜歡簡單粗暴有效。沒人覺得滾泥巴的野豬好看,但也沒有人敢輕易招惹。好看麽,別人好看我看著就行。”


    徐景昌聽著極為耳熟的言論,鬱悶的道:“你就不該姓葉。”


    庭芳不由問:“我不姓葉姓什麽?”


    “趙!”徐景昌道,“跟小舅舅一模一樣!哦,年紀也跟他兒子差不多,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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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芳差點被口水嗆著:“神馬?小舅舅有兒子了?”


    徐景昌點頭:“好像,就比你小幾個月吧。”


    庭芳:“……”怪不得看她的眼神總帶著一絲慈愛。庭芳淚流滿麵,男神差輩了腫麽破?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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