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彎腰從地上撿起紙,步履沉重的往葉閣老的外書房走去。樂文小說|大同是邊疆重鎮,幾處咽喉之地,按照本朝的製度,住在那裏的居民都是軍戶。城外當然有普通的邊民百姓,但處在戰爭前線,自是民風彪悍才能護的了自家周全。葉俊文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弱書生,一個戶部郎中的高階官員,別說修前線城牆,哪怕是疏通河道都無需親力親為。至多去現場巡視一番,還不用下工地,跟公費旅遊差不了多少,順便撈點金銀珠寶。當然這種管理模式是有弊端的,可如今就是如此規矩。聖上跳出來打破規矩,葉俊文到底幹了什麽招了聖上的眼?再看了看手中的紙,感覺每一個字都是惡意。是單純看不慣葉俊文?還是整個葉家?


    走到外書房,燈火通明。不單幕僚錢良功在,還有庭芳不大熟悉的幕僚楊誌初也在。葉閣老坐在上首,見庭芳麵色不好,皺眉問道:“有事?”


    庭芳把手中的信遞給了葉閣老。葉閣老快速瀏覽了一番,歎了口氣:“我們正在商議此事。”


    庭芳道:“都知道了?”


    葉閣老搖頭:“聖旨不知道,你爹背著我幹蠢事,我才發現。他那慫貨被人挑唆幾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平時走在路上生怕葉子砸死了他,衝動起來又不管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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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芳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我爹做什麽了?”


    葉閣老麵沉如水:“他與人聯名上書與聖上,要逐宮內方士,節省錢財與邊疆並河東流民。他的名字,寫在首位。”


    庭芳沉默了良久,才道:“他沒錯。”


    葉閣老嗤笑:“你真天真。”


    庭芳堅持道:“他沒錯!”幼稚歸幼稚,但沒有人能夠橫加指責。庭芳甚至有些欣慰,誰也不希望自己親爹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愚蠢但有原則和底線,再怎麽說也是很多人沒有的優點。往大了說,沒有堅持正義到幾近愚蠢,甚至為此付出生命代價的傻瓜,哪來的太平盛世呢?這一次,庭芳決定力挺從來看不順眼的親爹。


    然而沒想到葉閣老滿臉嘲諷:“他要是真為民請願,便是帶累滿門,我半個字都不說他。”


    庭芳“啊”了一聲。


    葉閣老定了定情緒,背手在屋裏走了兩步,道:“我比你了解我兒子。他汲汲鑽營,忽然就轉了性兒?哄鬼呢!你二叔個方腦袋幹這事兒還差不多。”


    庭芳反駁道:“或是他看到了什麽,想通了什麽呢?”


    “我呸!”葉閣老火氣上來了,“他方才還在我這兒解釋呢!他真覺得沒錯,背著我作甚?聖上近來古怪,腦子又沒懷。他轉的滿肚子壞水,聖上用人一輩子了看不出來?他真能耐,拿女眷不當人也就罷了,咱家也沒幾個女眷長了人腦子。現狂的連聖上都不當人看了,全天下就他葉俊文聰明無雙!”


    庭芳忙問:“總要有個理由!”


    葉閣老沒好氣的道:“要什麽理由?他就是想著太孫妃那事。既然此事不成在名聲上,那就把名望都拿回來好了。誰家沒有幾個不爭氣的?隻要他立的住,皇家好意思為著個庶弟連累他女兒麽?這便是理由!聖上自是不知道他的想頭,卻知道他必有所謀。”說著拍著福王謄抄回來的聖旨道,“全叫聖上看的一清二楚。我嘴皮子說爛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全當耳邊風!我老葉家就是八字不修!改明兒我使人回家修修祖墳,這不是祖宗怪我們少回家上墳,還有什麽能叫我們這麽點背的?”


    兩個幕僚忙勸道:“閣老息怒,息怒。”


    庭芳也氣的兩眼發黑:“這就不是名聲問題!”親爹啊!庭瑤的婚事之所以黃了,是因為當閣老家出了個不忠不孝的東西時,太子還堅持娶閣老的長孫女,容易遭聖上的懷疑好嗎!即便是沒有葉俊民之事,庭瑤的太孫妃也還在謀劃,隻是希望比較大而已。根本與名聲無關。到如今,哪怕葉俊文把自己弄成了聖人,太子也不會願意結親的。兩邊的默契,你自己捅了簍子,怪太子翻臉?何況葉家原也沒得選,不選太子,難道選平王?此事本就是葉家上杆子求的,太子不過在一群人裏垂青於葉家。盡管太子在聖上麵前戰戰兢兢,但他挑選的餘地多的很。有葉家最好,沒了葉家自然還有旁的人家。真當太子無人可用了不成?


    錢良功打十年前剛來葉家,與葉俊文一個照麵後就再沒看得起過他。此刻隻是冷笑:“擁立之功已是得天之幸,他竟還想著做國丈!”重點是有什麽事你tmd別背著人幹啊!誰不想讓庭瑤當皇後啊?眼前就有兩個比你個豬腦子更想的!


    楊誌初在葉家不如錢良功得臉,說話要客氣許多。忙打圓場道:“如今看來,如何是好?”


    錢良功問的更實際:“大同是個什麽狀況?”


    葉閣老道:“蒙古用了投石機,大同城牆被打塌了一麵。如今趙總兵正帶人搶修,問朝廷要人要東西。這兩日內閣都在商議如何調度。”葉閣老稍微說了下大同的情況,立刻轉了話鋒,“俊文去了前線,沒事便罷,倘或大同失守,尤其是趙總兵站亡,咱們與福王殿下就有了個大疙瘩。此計甚毒。”


    楊誌初道:“明眼人都知道此乃聖上遷怒,殿下必不會如此。”


    葉閣老道:“他一個腐儒,官階不低,出身又好,自來自負有餘謹慎不足。能不給趙總兵添堵嗎?趙總兵是聖上的小舅子,宮裏養大的,不會告狀他能幾年竄到總兵?便是太子殿下與福王都知道天命難違,難道聖上就不會拿個不喜歡的人丟出去安撫趙家?”葉閣老心中一團亂麻,他不能跟著去,也不能強求幕僚跟去。何況幕僚畢竟分了主從,根本製不住他!


    錢良功問:“趙總兵其才學如何?”


    葉閣老在一堆文件裏,翻了半天,才翻出幾張紙遞給錢良功。庭芳就著錢良功的手一看:“親舅甥!”


    錢良功就歎氣了:“狗刨字兒,跟福王殿下並徐世子,真個是一個先生教的。”


    楊誌初也探頭去看,隻見狗刨字兒寫的大白話:求聖上賞個文書,臣不會寫奏折!


    楊誌初也是:……


    葉閣老道:“雖是早先的奏折了,想來這幾年沒什麽長進。來往公文駢四儷六的,字兒蒼勁有力,一看就不是他寫的。”


    楊誌初道:“大老爺難服!”


    庭芳忍著牙疼道:“您索性尋個由頭,今晚打他一頓,叫下不來床就是了。橫豎聖旨還沒明發,聖上總不至於令人抬著他去,誤事呢!”


    錢良功眼睛一亮:“著啊!”


    楊誌初反對:“去大同的路上要好一陣兒,橫豎朝廷又不是備不齊馬車,誰要是參上一本,葉俊文去還是不去呢?他不是想掙名望麽?恰是掙名望的好時節。便是我們攔著,他也要去。我們何苦添亂。”


    庭芳想要不她現在去庫房翻翻有沒有白布,預備守孝得了。葉俊文生動的給她上了一課,何為飛蛾撲火。貪的你!


    葉閣老也道:“如此,我老頭子就剩一個兒子了。”


    不是葉閣老看死兒子,明顯這就是個坑。想了一回,葉閣老對庭芳道:“明兒,你想個法子見福王。”


    庭芳問:“要說什麽?”


    葉閣老道:“問一聲兒,誰出的主意。”


    錢良功道:“閣老病急亂投醫了,明顯的是平郡王。”


    楊誌初點頭:“也不用旁的,隻要在聖上看著聯民上書著惱的時候,在邊上添把柴禾就成。”


    庭芳讚同的道:“昔日坤寧宮對答,先娘娘問忠孝兩難何解?大姐姐答曰:‘賜之孝悌傳家’,就投了娘娘的脾性。皇家人都是有脾氣的,既然如此心係邊疆,那就別隻說不練。原工程都歸工部管,爹爹為工部郎中,叫他去領此事,天經地義。便是有心幫我們說話的,都隻好閉嘴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豈能怕苦就不去邊疆?”除非他們家幾輩子都不用做官了,不然便是送死,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葉俊文去。在文官體係裏,氣節比一切都重要,包括結果。史書寫趙構,幾乎沒一句好話,就因為他主和。看不到他創立了經濟史上最強悍的南宋,隻看得到他對金人的臣服。在庭芳看來,功歸功,過歸過。固然不能因功蓋過,也不能因過蓋功。可在文人眼裏,尤其是明朝以後的文人,其實是真的不適合混朝堂的。政治是妥協的藝術,很多時候不是梗著脖子嚷嚷就行的。聽起來憋屈,甚至無恥,可這就是政治。然而很不幸,本朝沒幾個政治家。故主流定然還是聽文學家的。政治家們也隻好妥協為上。


    一時間,屋內都沉默了。葉俊文遠赴邊疆,已是定局,甚至結果都已注定。性格決定命運,葉俊文活生生的自己害死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葉家自己死了人,還得去給福王賠不是。說葉俊民是豬隊友,葉俊文自己何曾不是?除了葉俊文,所有人都在對著葉家羨慕嫉妒恨。因為葉家用了個無比取巧的方式,搭上了太子。庭芳在婚姻市場上變成香餑餑也正是有很多很多人想借此上太子的船。可葉俊文卻不甘心,真是跟姨娘混久了,冷靜全無,盡知道撒潑打滾求關注!怪道兒連陳氏煩他煩的不行,往日還吃點醋爭點寵,如今竟是扣住庭芳不放,逼的丈夫無法進屋。


    車輪滾滾向前,每個人都在變。有些人變好了,有些人變糟了。而葉俊文,就是越來越糟的那個。


    葉閣老深深歎口氣:“想法子,看能不能助俊文一臂之力吧。總歸最差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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