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羽比庭芳大五歲,從七八歲上做小丫頭起,就跟在庭芳身邊。隻當時庭芳過於幼小,自有更大的丫頭來照顧她的起居。客觀來講,振羽做大丫頭也就三年時間。通常而言第一波照顧小姐的丫頭,跟小姐是沒什麽關係的。年紀相差太大,等她們結婚的時候,小姐都還沒長記性,自然難生情誼。何況小姐小的時候,主要照顧她們的是乳母。故庭芳五歲入學堂時,振羽與水仙兩個小丫頭片子就跟在她後麵旁聽,為的是她們年紀剛好,待庭芳出嫁時,她們剛好配了人,恰做陪房跟去夫家,情誼深重更忠心。說起來,這撥丫頭,與小百合那波,就算是跟庭芳一輩子的人了。隻不過振羽出了意外,才把緣分斬斷了。庭芳慣作老大,跟過她的人都要照顧妥帖,便是振羽出嫁,她原也是打算好好照拂的。沒想到人家全不當回事兒,竟全是庭芳自作多情了。


    庭芳很難想象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變成一道送分題。尤其是庭芳本人的路並不怎麽好走。姨娘死的早,在嫡母麵前是優勢,但在沒抱上嫡母大腿前很有可能得不到應該有的待遇。看庭苗就知道了,真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且嫡母的大腿沒有想象中的好抱,一屋子庶出就沒誰不想那麽幹的,卻總有人幹的好,有人幹不好。庭芳是穿的,才叫她撿上了大便宜。好容易跟嫡母混的好了,眼看著享受嫡女待遇時,又落入福王手中,自此閨中少女生活一去不複返,直接從小家宅鬥卷入朝廷爭端。經曆不可謂不豐富,生活不可謂不精彩。作為長期跟在庭芳身邊的丫頭,竟然到此刻依然滿腦子漿糊,不長半點智商,整個讓人無言以對。


    振羽是家生子,父母育有一女一子。基本上跟後世微博八卦的故事沒什麽不同。無非是父母重男輕女,女兒是提款機,兒子是吞金獸。振羽的月錢賞賜都補貼了家裏,以至於裙子下的褲子全是各色補丁。若非丫頭代表主子的臉麵,恐怕連罩衣都給了爹媽。所以,當日陳恭扯掉了振羽的裙子,導致振羽露出肌膚的罪魁便是她打滿補丁且有洞的褲子。否則按照時下的穿法,想看到女孩兒不外露的肌膚,且有的剝。庭芳往日並不理論,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管不了那麽許多。沒有人可以對別人的人生負全責,哪怕那個人是她的丫頭。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愛做肉包子,那就去做肉包子。她盡自己的努力就好。但庭芳沒想到的是,振羽會幫著娘家人瞞著她。


    振羽為何出嫁?為何要找魏家說親?都是大夥兒心知肚明的事。無非是庭芳心軟,想給振羽一條活路。精挑細選之下才找到的人家,背靠葉府,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未必如她瀟灑。袁家除了生了振羽外,幾乎沒對她付出過什麽。反之庭芳從選人到嫁妝,無不精心。甚至連她有沒有零花錢使都考慮到了,特特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做蘑菇的人工培育實驗,甚至擔心皇後崩逝導致她的婚禮不能熱鬧,加緊辦事,叫她風光一回。自問對個丫頭,已經仁至義盡。結果袁家獅子大張口,硬把婚事給耽誤了下來。


    舉家欠債娶妻,這個債一定是要兩口子去還的。等於袁家透支了振羽全部的價值和未來的幸福以補貼家用,而振羽卻愚蠢的替她們隱瞞,把庭芳蒙在鼓裏。振羽還全沒當回事,既沒有對父母的不滿,也沒有對庭芳的愧疚。庭芳終於得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是浪費糧食的,救也白救!


    自己要往死路上奔,庭芳犯不著那麽聖母的去攔。也不為難振羽,隻道:“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振羽嚶嚶哭著。


    庭芳又道:“既如此,你收拾包袱家去吧。你家要如何,自隨意。能否談攏,也別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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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羽瞪大眼:“姑娘……”


    庭芳鄙視的說:“別叫我姑娘,我當不起。”


    振羽難以置信的望著庭芳,哀求道:“姑娘……別丟下我,求您。”


    庭芳根本懶的廢話,對安兒道:“把她送回家。”


    安兒力氣奇大,盡管振羽全身癱軟,她卻隻需拉起振羽的胳膊一提,再往前使力,輕輕巧巧的就把人拖走了。行至門外,振羽忽然大哭:“姑娘!我錯了!姑娘!我知道錯了!饒了我這一遭吧!姑娘……姑娘……”


    庭芳無動於衷。在階級社會裏,她掏心掏肺對嫡母,且招的嫡母拿她當親身的疼。掏心掏肺對個丫頭,卻被人當了棒槌。什麽生恩丟一邊,養恩大如天?合著她上躥下跳的,盡在白眼狼身上使勁兒了。她又不是閑的神蛋疼的人,有替振羽操心日後的功夫,還不如去賣萌哄陳氏開心呢。


    振羽哭喊的動靜引來了其它人,庭瑤就忙忙趕過來,隔著窗子就問:“怎麽了?她要出嫁的人,怎麽就鬧將起來?便是有什麽不好,橫豎是定了親的人,且叫她夫君操心去。”


    庭芳立刻換了表情,推開窗子,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大聲對外說道:“那丫頭哭嫁呢!她婆婆來送聘禮,我叫她家去待嫁,她不好意思了,死活不肯走。隻好叫安兒拉著走,回頭使人把她的鋪蓋家夥連帶嫁妝送出去。我又不得閑兒,姑娘家一輩子就一回的事兒,哪能委屈了她?可不得叫她娘老子自家辦的熱熱鬧鬧的!哪知她還不曾上花轎,就先哭起來!”


    眾人不明就裏,哄堂大笑。幾個路過的仆婦都說:“不舍得主家也是有的。”雖然聘做地主家的娘子說起來好聽,但生活條件卻遠遠不如閣老府,往外發嫁真乃亦喜亦憂之事,大夥兒倒挺理解振羽的眼淚。既無熱鬧看,來來往往的人也就沒了興致,各幹各的事去了。


    待庭瑤從正門繞進來,庭芳已關了窗子,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原樣。庭瑤便壓低聲音問:“說吧,所謂何事?”


    庭芳道:“我竟是坐實了四閻王的名聲了。改明兒尋個由頭,把袁家掃地出門。咱們家要不起那樣蠢的奴才。”說著又冷笑,“我也真夠厲害的,統共三房人,硬是每房叫我攆走一家子,日後隻怕沒人敢來我麵前晃了。”


    庭瑤還不知原委,忙問:“袁家出什麽幺蛾子了?如今咱們家可亂不得。”


    庭芳順了口氣才道:“我好心把她家閨女許給嶽家,他們家張嘴就是二十兩金子的聘禮!好大臉!”


    庭瑤目瞪口呆:“二十兩金子?不是二十兩銀子?你不是聽差了吧?”二十兩金子相當於二百多兩銀子,若非京郊良田,就可以買四十畝。每畝約出產兩石左右,即約二兩銀子。也就是說,四十畝田每年都產出八十兩的收益。秦氏的嫁妝也比二十兩金子好不到哪裏去,不然她也不會在婆家說不上話了。庭瑤哪裏肯信袁家如此大膽,再次確認:“再去問問,別是聽錯了。”


    庭芳搖頭:“嶽家舉族湊聘禮。倘或隻要二十兩,哪裏就要求到魏娘子頭上,想砍價了。他們家實誠心,問我十六兩可使得?他們家百來畝田一個獨生子,二十兩銀子何需問人借?隻怕隨手就有。何況我替振羽預備的嫁妝都不隻二十兩銀子,便是一時不湊手,不拘哪裏借了,哪怕高利貸呢,都隨便還了,借一百個膽也不敢來跟我砍價。消遣我呐?”


    庭瑤眯起眼:“袁家想做什麽呢?”奴仆沒有私財,便是主家有賞,也隻是使用權,並沒有所有權。譬如平兒與安兒當時被送來時,所有的金銀首飾,實際上是過手到了庭芳手裏,而非平兒安兒所有,因此才是份大禮。隻不過像葉家這樣不差錢的人家,真到發嫁丫頭時,懶的去算曆年賞賜,統統當做嫁妝了。振羽往日的賞賜就全與了爹媽,自家通隻剩幾件體麵的衣裳還算值錢。庭芳又特特打了好些銀飾,預備她結婚時帶。生怕她丟了麵子,將來夫家不尊重她。


    哪知一番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庭芳當然不高興。最恨的是還是她做的媒。敗家媳婦毀三代,她跟嶽家前日無仇近日無怨,坑人呢!將來魏娘子還要不要在鄉間做人了?袁家從爹到女兒都腦子有水,庭芳肯定是要抽板子的。不說旁的,單說親疏遠近,庭芳就不會讓袁家禍害自己親舅母。籲了一口氣,才道:“我還得見嶽家娘子一麵兒,真是嫌我不夠忙!”


    庭瑤嗤笑:“誰叫你拿丫頭當妹子待。”


    庭芳翻個白眼:“我看錯人了還不行?”


    庭瑤抿嘴笑:“算叫我逮著你幹蠢事的把柄了。”說著就站起來拉庭芳,“丁點大的事兒就別煩心了,一個丫頭,不好了丟開手,也值得耽誤你的功夫。且隨我去替我算一回賬,管一回事。哪個不比個丫頭重要了?”


    庭芳才懶的去搭理作死的人,跳下炕來,衝安兒吩咐一句:“明日喚魏娘子同嶽娘子進來,我有話同他們說。”便掙脫庭瑤的手,不耽誤庭瑤做事,獨自往上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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