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晃到翰林院掌院嚴鴻信家,大門口還有鞭炮不曾掃幹淨,香案還冒著青煙,想是剛接了旨。嚴家是清流,家底不豐,值錢的全是書。勉強一個二進的院子,沒兩步就走到了所謂的二門。嚴鴻信之妻江淑人抬眼一看,竟是福王大大咧咧的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福王出門當然不可能隻有一個人,他方才去葉家就帶了一串子,扔了個自鳴鍾並兩個丫頭,又帶了一大串跑到嚴家。指了指太監端著的小自鳴鍾笑道:“送我家王妃的。”


    江淑人:“……”殿下你怎麽不按理出牌啊!


    福王笑的咧出八顆白牙:“我能見見王妃麽?”


    江淑人快崩潰了,未婚夫妻不能見麵的!!但她能跟親王講理麽?


    嚴掌院把聖旨供到佛前,轉身出來就見福王與自家太太大眼瞪小眼,忙出來見禮:“拜見殿下。”


    福王側身避過,彎腰扶起嚴掌院:“嶽父客氣了。我才從太子哥哥家撈了個小玩意兒預備送給王妃。王妃人呢?”


    嚴掌院也:“……”接到聖旨還沒一盞茶功夫,您也太上道兒了吧?


    嚴掌院夫妻明顯耗不過福王,對峙一小會兒,就敗下陣來。人家要見自己的王妃,雖然很不合規矩,但娘家真的得罪不起。現在惹惱了他,回頭嫁過去,啥也不用幹,新婚頭三天隻睡小老婆,王妃這輩子就不用混了。到時候跪著求他也未必挽的回來。若不是福王擺明車馬跟著太子混,嚴掌院是很不願意讓自家閨女摻和進皇子選妃的事兒的。可站隊已經站了,福王又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隻得從善如流。還苦著臉道:“殿下,真不合規矩。”


    福王才不管規矩不規矩,不滿的道:“我就同她說兩句話兒有什麽要緊!一炷香,就一炷香!啥事兒都辦不成。”福王嘟囔道,“我自己的王妃,還沒見過呢。”


    江淑人見福王如此不知禮,眼淚都要出來了。也太太太不敬發妻了吧?什麽叫啥事兒都辦不成啊?難道您老還想辦事不成?


    嚴掌院怕福王真惱,討價還價的道:“半柱香,求殿下賞點臉麵兒。”


    福王點頭答應。


    嚴掌院指了指後頭:“臣家院子淺,小女就住正屋西間,我叫她妹妹出來。”


    福王也不想真的惹毛了翰林院的掌院嶽父,笑嘻嘻的道:“她的閨房我怎麽好進去,我到院子裏的石凳上坐坐,就同她說句話兒。”


    嚴掌院悄悄鬆了口氣,朝老婆使了個眼色。江淑人忙進屋拉出了小女兒並兒子一家,全家退到二門外,索性把門虛掩了。


    福王立在院中,不多時嚴家大姑娘嚴春文低著頭走了出來。在福王跟前五步的地方站定,跪下行禮:“奴見過殿下。”


    福王忙把嚴春文扶起,笑道:“我今日來送禮,不知你喜歡什麽,才得的自鳴鍾還算稀罕,拿著玩吧。”


    嚴春文乃趙貴妃一眼相中之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趙貴妃喜歡的,必然就是趙貴妃那一款,也必然應付不來福王,頓時就懵逼了。


    福王原還對嚴春文抱有一絲希望,此刻見她木掉了,暗自歎氣,這個王妃是指望不上了。又掏出一個魔方塞到嚴春文手裏:“魔方,給你玩的。”


    嚴春文嚇的手一哆嗦,魔方掉到地上,滾了三圈。


    福王躬身撿起,又塞回嚴春文手中:“你怕我作甚?魔方很好玩的,你試試?”


    嚴春文好容易才止住了手抖,接過魔方,福了福身,戰戰兢兢的道:“謝殿下。”


    “噯!你別這麽客氣啊!”福王忽然話鋒一轉,有心試探,“我脾氣很好的,上回葉閣老家的葉.庭芳踹我我都不生氣。我同你說,她可好玩了,改日我帶你尋她耍去。”


    嚴春文呆了下,腦子裏全是福王與葉.庭芳的……葉.庭芳她見過,那回在宮裏瞧著,姐妹兩個都極出挑。次後閑話滿天飛,她心裏還鄙夷福王不是東西,那麽小的女孩兒都下的去手。哪知今日就接了旨,母女兩個正惶恐,福王就來了!她自問長相比不上葉.庭瑤,更比不上葉.庭芳,不知將來怎麽夾在丈夫與婆婆間做人,福王就這麽理直氣壯的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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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春文到底年幼,沒繃住眼淚就汪了出來。


    福王:“……”


    嚴春文醒過神,忙用帕子擦了淚,顫聲說道:“風、風迷了眼……”


    福王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道:“你是不是聽見什麽不好的話了?”


    嚴春文低頭不語。


    福王正色道:“我今日就是特來解釋的。”


    嚴春文依舊低著頭。


    福王又道:“我知道外頭說什麽,你通別信。我沒見過你,不知你的相貌品性。可你是我妃母挑的,我信她的眼光。”福王頓了頓,又道,“我是皇子,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我真看上了庭芳,便是她小,定了親也不過等幾年。許她正妃,我先納側便是。我是皇帝之子,她是閣老之孫,你說般配不般配?”


    半晌,嚴春文低聲“嗯”了一聲。那日能進宮去的,誰不是家世傲人?她父親是讀書人最敬重的翰林院掌院,說句話半拉讀書人都要洗耳恭聽。祖父是從一品少師告的老,亦是昔日聖上跟前的得臉的。細論起家世來,她家比葉家還更尊貴些,隻實權上不如。總的來說,那日看上了誰都不意外,隻看誰能入娘娘們的眼罷了。


    福王笑道:“我有個兄弟,叫徐景昌,你知道吧?”


    嚴春文又低低嗯了一聲。


    “他是葉家的學生,”福王道,“庭芳,是他的師妹,我亦拿她當妹子。我認識她在先,認識你在後。真個要喜歡她就沒有今兒這一遭了。我妃母和母後亦喜歡那丫頭,她與你們不同,竟是個假小子,最是好耍。我怕你聽了閑話心裏不自在,才急忙忙的不顧規矩來你家瞧你。”


    嚴春文又驚呆了,殿下您居然拿姑娘當小子耍……


    福王淚目望天,親娘哎!你兒子這輩子都要叫你扔苦瓜湯裏了!能尋個稍微~稍微~活潑點兒的麽?


    嚴掌院與江淑人哪放心任由福王與女兒獨處,貼著虛掩著的門偷聽,待聽完福王的話,兩口子對望一眼,齊齊鬆了口氣。本來帶著女兒去宮裏應選就是撞大運,他們家女兒算不上不好,也算不上特別好。身量高挑,氣質沉穩,卻差在長相上。誰料皇家偏看中了她。說不高興是假的,嚴家幾代官身皆是清流,沒多少家業,陪送不起上好的嫁妝,出了個王妃,後頭的女孩兒都少被人挑揀。可前幾日福王的閑話喧囂直上,接旨那一瞬間,真真是五味陳雜,酸甜苦辣鹹塞在心頭,糾結不已。此刻聽到福王的辯白終是放了心。堂堂皇子殿下,願意親自來解釋,至少是把王妃放在心上的。


    福王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笑道:“將來你見著她就明白了。先跟你透個氣兒,我喜好算學,連同徐景昌並她,將來少不得一塊兒做研究。你別吃醋哈,你若不放心,隻管同我們一處,別怕,我教你,很好玩的!”


    良久,嚴春文才蚊子哼哼道:“奴知道了,奴會以小姑之禮待之。”


    福王盯著嚴春文的臉看了半天,見她並沒有勉強、不忿之色,終於暗自鬆了口氣。好端端的被平郡王擺了一道,葉閣老謹慎起見,再不敢跟太子有任何接觸。聖上還康健,倒也沒什麽如膠似漆的必要。隻若是有要緊事,還得他與庭芳悄悄說了才最不引人懷疑。橫豎他是有名的混人,庭芳更是把終身豁了出去,憑他謠言肆虐,隻要太子能登基,都是值得的。今日對庭芳許諾的鄉君也不是全無可能,實在不行,選個窮的揭不開鍋的閑散宗室與她做夫婿,輕輕巧巧封個公夫人便是。她長的好,家世也好,還能替夫君在聖上跟前賣好兒,隻要不在意三姑六婆的閑言碎語,半點也不虧。而庭芳能成為皇家人,亦是體麵了。


    想起那一攤子爛事,福王就心煩氣躁。他本是個閑散王爺,從沒想過摻和進去。聖上待他真沒得說,然如今幹的全是盼著親爹去死的事兒;可太子待他也沒得說,做戲的成分有,他知道,可當時太子把他抱在懷裏哄的時候,聖上還沒發覺他聰明伶俐可人疼呢。再做戲,他信太子最初幾年是真心的,真心因為自己妃母跟母後處的好才在眾兄弟裏偏疼他。一樣是上書房裏讀了書出來的皇子,史書乃帝王家事,差點沒叫背下來。想著史上那些倒黴催的太子,想著前日太子聽了葉閣老的傳信後慘白的臉色,生生打了個寒戰。他不幫又能如何呢?太子真叫二哥禍害了,他這個太子最疼的弟弟還有活路麽?如果說以往還天真的認為誰登基都一樣,區別隻在得臉程度的話,平郡王一出手,就再沒犯過蠢了。至少,不能讓平郡王登基。他的妃母沒法在七竅玲瓏心的阮嬪手底下活,他亦沒辦法在平郡王手底下逍遙。畢竟這一回,平郡王連他帶他娘全坑了,那不是厚道人能幹的事兒。做“前”太子最要好的皇弟,趕不上厚道的兄長,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所以他必須維護太子,因為他與太子,早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都不能獨活。


    拉住嚴春文的手,福王又塞了個同心結到她手中,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我不求多的,願你與我同心同德,一起熬過這血雨腥風的幾年,我便給你天下女人最想要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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