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沒有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心裏埋怨著她婦人之仁,又深知老太太深得老太爺的寵愛,也不敢很逆著,隻能等老太爺回來再商議。陰著臉回到東院,在正屋門口站了站,實跟陳氏處不來,掉頭去了夏波光處。夏波光卻是身上有些不好,一直在熬藥,見大老爺進來,忙放下簾子把人阻在外頭,嬌滴滴的道:“老爺,奴正傷風,您先去別處逛逛,休過了病氣。”


    大老爺笑道:“我們男人家不比你們較貴,哪就過了病氣了?病了好幾日,可好些了?叫我瞧瞧你的氣色。”說著就要掀簾子。


    夏波光死死抓.住簾子,道:“可奴會擔心。好老爺,我病著呢,您就別讓我又喜又憂吧。”滾你吧,真過給了你,還不被老太太摁死。真是白伺候了許久,一點都不知道體諒人!


    夏波光語氣嬌柔,大老爺幾乎能想象出她的嬌羞模樣,心都化成了一灘水。又想她總是為著自己想,更感動的無以複加。心裏順道埋怨陳氏,從不曾這麽體貼,怪道人說黃臉婆可恨。可見不著夏波光,隔壁的孫姨娘比黃臉婆還不招他待見,退到院子裏,竟不知何去何從。


    忽的東廂窗子吱呀推開,窗框中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孔。那張麵孔由驚到喜,由喜到哀,眼中含.著淚,似要落下;貝齒咬著唇,欲語還休。大老爺的心驀的一軟,脫口而出:“瘦了些。”


    周姨娘的淚珠登時滾滾落下,哽咽著隻能發出兩個字:“老爺……”


    大老爺扯了扯嘴角,抬腳進了東廂,掀開簾子道:“好端端的哭什麽?”


    周姨娘撲到大老爺懷裏一陣捶打:“沒良心的,我想死你了。你卻日日同妖精在一處,哪還記得我個老人兒!”


    大老爺並不討厭周姨娘,實惱她不知分寸壞了規矩。時間過了那麽久,他的厭惡之情漸漸消退,又記起她的好來。幾個妻妾,若論心意相通,還是生了兒子的周姨娘。兩個人說著兒子,別有一番情誼,比起跟陳氏相處,更像夫妻。可拉家常,可罵天下。


    周姨娘在大老爺胸口捶了幾下,又破涕為笑,拿了庭樹的課業本子與大老爺瞧:“哥兒有空就來我屋裏寫寫字兒,我看不懂,老爺替他瞧瞧。他們說不如四姐兒寫的好,我卻是偏心眼,看著哥兒的更好些。”


    大老爺正煩庭芳,不耐煩的道:“你聽他們說什麽,隻知道奉承太太!慣的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


    家裏才多大?周姨娘被關了禁閉,她的丫頭又沒有。便皺著眉頭道:“上回我就說了四姐兒,叫她檢點些,貼身佩戴的首飾說當就當,攔著她她還惱我。倒叫我被太太罵了一通。女孩兒家不該那麽養,太太雖是疼孩子,卻不是那樣的疼法。老爺還是勸著些吧。不是我說,四姐兒的脾氣到了婆家可是要吃虧的。為人父母的,當計長遠!”


    一席話說的大老爺五髒六腑都熨帖了,不由道:“我說哪裏肯聽?連老太太也……如今四丫頭鬧出這麽大的事兒來,全還護著。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周姨娘急了,她一方麵真恨庭芳,另一方麵則憂心庭蕪,忙道:“那怎麽行?對四姐兒也不好,還是送出去避避風頭。”眼珠一轉,又道,“依我說,她外祖不是在江西麽?送去外祖家耍一兩年,姐兒也不委屈,家裏也無事了。嫡親外祖家,還怕養不好姐兒不成?咱們隻看太太的通身氣派,就知道陳家是極有教養的。”嗬嗬,連累了親外孫女的假外孫女,倒看陳家怎麽疼她。


    大老爺正焦頭爛額,聽了周姨娘一計,撫掌大笑:“於人情世故上,我不如你。”說畢抬腳出門,到門口還回頭道,“晚間等我吃飯,叫上哥兒,咱們一起喝酒。”就往上房去了。


    孫姨娘方才見老爺沒進得了夏波光的門正暗自歡喜,不想老爺直接出到院子裏,又變成鬱鬱不樂。開著窗子望著丈夫,卻見對麵也推了窗。眼睜睜的就看著老爺被那個賤人哄了去,老天你瞎眼了吧?又巴巴兒的看著老爺去上房,氣的碰的關上窗,心中怒罵:全都不是好人!


    上房裏,陳氏與楊安琴正帶著庭瑤做針線,你一言我一語的,好不熱鬧。大老爺暗自歎氣,覺得陳氏還不如周姨娘能看清形勢。都什麽時候了,還繡花?繡成真花了又頂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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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大老爺進來,陳氏站起身,問:“老爺怎麽來了?”


    楊安琴一動不動,大老爺跟她問好:“嫂嫂來了。”


    楊安琴頷首,權當回禮,依然不動彈。按理來說,她該避了出去。可她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不似平常婦人那般畏縮,日常都不作那慌慌張張的小家模樣。再則狗頭妹.夫常不按理出牌,這個點兒來上房,不留神就把妹妹欺負了去,她得看著。


    果然,大老爺張嘴就說庭芳的事兒:“外頭越發說的難聽,我原想送她去庵裏休養,你不樂意,娘也不舍得。既如此,不若送到江西去,叫老太太看看外孫女兒?長這麽大,她還不曾給老太太請過安呢。”


    楊安琴:“……”親爹?他們家老太太,她是知道的。就如當初她疑庭芳藏奸一般,老太太怎肯輕易信了?江西與京城那麽遠,凡是送庭芳去的人裏頭有哪個說話不向著庭芳的,那丫頭在陳家能混下去?便是能,做爹的也忒狠了吧?您是不是忘了庭芳不是陳家小姐親生的啊?


    陳氏依舊單純,皺眉道:“大老遠的,路上病了怎麽辦?”


    大老爺差點被噎死,準備了一肚子說服的話,萬沒想到頭一句就是這個!心中怨念:你是不是大家小姐啊?能不能別隻考慮家長裏短啊?


    陳氏見大老爺臉都黑成包公了,一時說不出話。楊安琴使勁兒朝她使眼色,也沒看懂。卻是知道楊安琴有私房話要說。便對大老爺道:“我再想想,問過老太太,跟四丫頭說明白了才行。真要送去,也還得先寫封信問問爹娘。”


    大老爺跟她說不明白,不高興的道:“我去寫信,你先同庭芳說。她不肯,就叫她來同我鬧!”


    目送著大老爺遠去,陳氏才轉身問:“嫂嫂,方才你?”


    庭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掩耳盜鈴!”


    楊安琴也搖頭:“怎麽想的?去打聽一下,誰出的損招兒!”還用打聽什麽?再門口略問問打簾子的丫頭就知道大老爺剛打哪兒來。楊安琴再次無語了。


    庭瑤冷靜的道:“娘別動,以不變應萬變。那起子人正等咱們動作呢。處置了四丫頭,保管他們敢說四丫頭失了貞潔,被家裏沉塘了。咱家有個沉塘的姐妹,名聲好聽麽?還死無對證,便是不是也是了。自家都沉了塘的,怨旁人疑惑你家閨女不檢點?橫豎是一刀,弄死了她還得背個不近人情的惡名。再有人問,娘隻管護著四丫頭。”


    楊安琴點頭。陳氏的身份很微妙,嫡母。嫡母護著庶女,一方麵能說明陳氏確實賢良淑德,哪怕最後.庭芳栽了,仗著這點,能把庭瑤撈出來;其次也是利用了大夥兒說不得的心思,庶女連累了親生女,嫡母還護著,可見庶女是清白的。不然誰家太太能忍?便是太太能忍,太太還有娘家呢?不巧,娘家大嫂正在葉家穩當當的住著。想了一回,才道:“謠言止於智者。”


    陳氏亂的很:“現在也沒人當麵問我。”


    庭瑤笑道:“趁著誰敢問,您就撓她。”


    “啊?”


    楊安琴大笑:“妙!做娘的護著閨女,你們有意見?”


    陳氏幹笑:“這怎麽行?”


    “不行也得行。”楊安琴正色道,“護犢子的人可交,咱得先站住了。還有,你也別扭了好幾日,還不去瞧瞧你的小閨女兒,可憐見的,都不敢出門。你再坐著不動,下頭的人就敢作踐她了。”


    庭瑤補充道:“爹出餿主意,您是管不了,去老太太跟前哭去。”想著自家親媽不是明白人,索性說大道理,“不到十歲的孩子,在家還得精心養著怕頭痛腦熱的。千裏迢迢去江西,路上有個不仔細,她有命去都沒命回。外頭可不比家裏。再則,誰送她去?沒有男人護著怎麽出門,庭樹自己才半大的孩子,他出門我且不放心呢。爹爹叔叔都是要當差的,哪有這個閑工夫。”末了不懷好意的補充了一句,“咱們家人少啊!”


    陳氏是個典型的小女人,不用挑唆,光告訴她路上庭芳可能病死,就眼淚嘩嘩的:“就是!當年我的丫頭,就在路上得了風寒沒的。多遠的路啊,沒有爹媽帶著,誰肯放她去。”


    楊安琴:“……”


    庭瑤抽抽嘴角,起身道:“罷了,還是我去同老太太說吧。四妹妹好幾日茶飯不思隻做功課。便是她再愛讀書,也不該是這副模樣。恐怕是驚著了,屋裏亂糟糟的,娘你去替她收拾收拾。”她的娘啊,也是怨不得爹不喜歡。


    楊安琴拉著陳氏的手:“一齊去,我幾日沒同她玩,怪想她的。”說著姑嫂兩個就朝庭芳的屋子去了。


    庭瑤帶著丫頭走到正院,卻是鴉雀無聲。忙進了屋內,隻見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精神萎靡,仿佛老了十歲,驚道:“老太太,你怎麽了?病了?請了太醫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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