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車行碌碌至城外,庭芳掀開簾子就笑念了一首韓愈的《晚春》。


    與庭芳同車的陳氏接著念道:“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


    庭瑤撲哧笑道:“可是應了景了。”


    庭芳翻了個白眼:“重重疊疊上瑤台,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教明月送將來。”


    陳氏撫掌笑道:“好了好了,咱們是去看花兒的,可不是去賽詩會的。你們姐妹要鬥詩,回去了邀上家裏的姊妹們開上一社再鬥吧。”


    庭瑤道:“我們才幾個人,可鬥不起來。隻有那聚族而居的人家才湊的齊人數。不然咱們大的大小的小,有的連《聲韻啟蒙》還沒背完呢,可做不得詩。”


    庭芳少有出城,此刻才發現黃泥路上有兩道深深的溝,心下納罕,把陳氏和庭瑤的話題丟開,探頭前後望了望,隻見所有的馬車都行使在溝裏,好像軌道一般。頓時明白了南轅北轍的含義。以往她還天真的想,車的痕跡怎麽能看出南北?不都是兩條印記麽?現在可算看明白了,合著古代的馬路不是雙車道,而是雙軌道啊!那所有的車軸距都必須一樣咯?於是她又探頭出去目測了一下,還真是!好神奇。


    正是春遊好時節,路上行人頗多,卻都隻能排著隊像火車一樣頭尾相接規規矩矩的走。馬車的顏色還有講究,皇帝用明黃,親王與三品以上官員用紅色,餘者便是雜色,老百姓隻能用棉麻。葉陳兩家家主皆是高官,可用紅色。遠遠望去好似一輛見不到頭的彩色火車,別有風味。


    出門在外為了避免麻煩,在不逾製的前提下,都是能多顯擺就多顯擺。低調是好事,但低調到被路人甲挑釁可就是笑話了。因此庭芳乘坐的馬車不單用了鮮豔的大紅,還裝飾了許多寶石結成的穗子,再掛上葉府的標記,務必一公裏開外閑雜人等就能有序避讓。大家都守著規矩才更方便。


    庭芳看了一陣窗外,把稀奇的事兒研究透了就沒意思了,田園美景隻存在詩裏,現實很無聊。比庭芳更無聊的是楊安琴,因陳謙重學業,沒興趣跟隨母親弟弟外出郊遊,隻有陳恭跟著。陳恭上了馬車後隻管擺.弄手中的玩具,對楊安琴的話愛答不理的,鬧的楊安琴隻能在車裏發呆。


    從京城到天竺寺日常要走兩個時辰,人多時便要走三個時辰。所以古人走親訪友都要住上幾晚,不然都不夠路上的時間耗的。陳氏與楊安琴自然也按習慣先打發男仆騎馬預定了房間,打掃幹淨鋪上鋪蓋承設,二人才帶著孩子慢悠悠的出發。孩子也隻帶了庭瑤庭芳與陳恭。原想邀請越氏與秦氏,哪知她們一個不想耽誤孩子的學業,另一個在家等著姐姐上門,皆不肯出來。雖然隻有姑嫂兩個少了些熱鬧,倒也多了分自在。走了好一陣,姑嫂兩個都悶了,楊安琴打發陳恭與陳氏換了車,兩個婦人說家長裏短,三個孩子說學堂趣事,更加相得益彰,聊解路途之乏味。


    陳氏等人找到了合適的消遣,東院裏的其它人也活泛開來。她前腳出門,大房後腳就炸了營。孫姨娘在堂屋裏不住的與夏波光抱怨:“說什麽視同己出,到底隻疼自己養的!哥兒們要上學便罷了,如今各個廟裏不知住了多少達官貴人,她庭瑤一個人吃不下,便又帶著庭芳去!生怕咱們搶了一點兒風頭。難道庭蘭嫁的好,不是她臉上的光輝?防我們跟防賊似的,也是嫡母!”


    夏波光是新來的,人坐在廳裏聽孫姨娘說話,神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她還沒孩子,很沒必要摻和到前輩們的爭風吃醋中。說起來這位夏姑娘也是個妙人,日常晨昏定省從不遲到,但也幾乎不說話。請了安就回房呆著,實在坐的腰酸背痛,便在屋裏繞圈兒,打死不出房門。若不是大老爺十天裏有八天歇在她屋裏,大房好懸都要忘了有她。也就是孫姨娘住對門兒,閑了尋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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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夏波光又同往日一樣嗯嗯啊啊,孫姨娘氣不打一處來,跺了跺腳一甩帕子,怒道:“跟你說也不明白!你就是個木頭!”


    夏波光咬了咬嘴唇,差點憋不住笑,心道:當我跟你一樣傻啊?你閨女巴結不上嫡母管我什麽事兒?我無根無基的,應了你一句半句的,萬一說岔了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專職做小老婆的人,攏住男人就行了,沒事跟太太慪氣,嫌日子太好過?


    還真就有嫌日子太好過的!陳氏出了門,老太太輕易不管兒媳婦的院子,周姨娘便覺得可以透氣兒了。雖不敢出門,卻是打開了窗子,趴在窗台上與外頭行走的仆婦說話。到底是養了哥兒的姨娘,被她叫住了,仆婦們自然不敢不搭理,不過半個時辰,她窗戶前就圍著一群嗑瓜子兒說閑話的。


    孫姨娘見狀也跟著抬了凳子坐在院子裏吃零嘴兒,時不時挑釁的看周姨娘一眼——你能耐你也出來啊?二人鬥了半輩子,碰頭就要較勁兒,成條件反射了都。周姨娘見孫姨娘在院子裏翹著二郎腿吃蜜餞,暗自咬碎一口牙——能出門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浪出二門去!


    兩個姨娘眉來眼去,打著沒有硝煙的戰爭,夏波光本能感受到了危險,溜回房中預備蒙頭睡覺。才爬上炕,又覺得不好。萬一那兩個鬥雞對罵上了,被人逮著她還得作證人,不如躲了出去。便又爬下來,隨意翻出個花瓶,帶著丫頭跑去花園裏貓著了。


    不得不說夏波光的直覺不錯,孫姨娘和周姨娘互瞪了幾眼都覺得不夠帶勁兒,便開始含沙射影。隻聽周姨娘同仆婦們笑道:“這女人啊,賢惠不賢惠得男人說了算,自以為賢惠的都是假的。鎮日裏以為自己針線卓絕,實際上不過是什麽本事都沒有,自封的罷了。”此話分明是說孫姨娘沒本事,隻能做針線展示自己的賢良,卻沒人買賬。


    孫姨娘冷笑道:“婦道人家最忌口舌,搬弄是非乃七出之條,我瞧諸位還是謹言慎行,莫叫婆婆惱了,休回家去。”嗬嗬,差點被休回娘家,如今還在禁足的人還有臉說閑話?


    周姨娘風光十幾年,就今年踢到了鐵板,雖不敢反抗,傲氣卻還在。笑道:“彩衣娛親乃孝道,若要孝順,先得說話。話都說不利索,婆婆連你是誰都忘了,還談什麽其它?”


    “咱們算哪個份位上的人,也敢說婆婆不婆婆的,”孫姨娘道,“伺候主子用心便罷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


    眾仆婦:……


    正在此時,庭樹與庭蘭恰好有說有笑的從園子裏回來。近來常一處讀書,亦可分享稗官野史權做笑談。以葉家的教育水平,二人在家裏不顯,扔到外頭卻是能得幾句讚頌的。閑庭信步的從耳房邊的小道繞進院子,忽覺氣氛詭異,齊齊停住步伐,望向院中對峙的姨娘們。


    庭樹臉色微變,周姨娘可還在禁足!忙快步走到周姨娘麵前道:“風大,姨娘且關上窗子,仔細著涼。”


    庭蘭也不想惹事,攙住孫姨娘道:“姨娘吃了好些蜜餞,隻怕口渴,同我回去吃茶吧。”


    周姨娘拖著長音道:“喲~我們二姑娘越發體貼了,怪道能把樹哥兒哄的拿你當親妹子呢。”周姨娘還不知庭樹與庭蕪生分乃庭蕪鬧脾氣,隻當庭蘭把庭樹哄了去,連親妹子都拋在腦後,正惱著呢,不然今日也不至於推開窗子便尋孫姨娘的不是了。


    “這話倒奇了?”孫姨娘道,“她不是親妹子是什麽?莫不是大.爺原是你偷.漢子偷來的?”


    周姨娘怒道:“我呸!你才偷.漢子呢!我告訴你孫三兒,你自己下不出蛋來,別指著女兒巴結我兒子得好處,做夢!”


    孫姨娘被說中了心思,惱羞成怒,叉腰罵道:“怪道老太太要禁你的足,好端端的挑唆他們姊妹不合,我看四姑娘與大.爺生分了,也全是你挑唆的。他們姊妹一樣大,合該在一處玩,隻你齷齪便見什麽都齷齪了!”


    “你不巴結,有種一世不同大.爺說話,將來嫁出門子去,也別叫大.爺背你上轎,更別叫大.爺出頭!”周姨娘道,“你不服氣,有本事自己生一個啊?太太坐月子,我還被關著,老爺寧願睡書房也不看你一眼,我要是同你一般被夫君嫌棄到這般,早抹脖子上吊了,還有臉活到今日。你且仔細教導女兒,可別像你!當一輩子活寡婦,舔.著別人家的兒子過活!”


    孫姨娘不招大老爺待見人盡皆知,罵人揭短便罷了,還咒庭蘭的將來,做人親娘的如何忍得?孫姨娘胸中冒火,尖叫一聲衝到窗戶跟前,伸手揪住周姨娘的頭發,硬生生的把周姨娘從窗中拽出來跌在地上。周姨娘被跌的生疼,心中大怒,翻身把孫姨娘的小.腿死死咬住!


    “啊!!!”孫姨娘痛的慘叫,忙用另一隻腳死命踹周姨娘的頭。周姨娘吃痛,把頭偏了偏,伸手狠推孫姨娘的下盤。孫姨娘個內宅婦人,下盤不穩,直接被推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還不曾反應過來,周姨娘已撲上來,啪啪兩掌,在她臉上留下了鮮明的五指硬。


    孫姨娘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想起方才周姨娘對庭蘭的詛咒,撕心裂肺的喊:“我跟你拚了!拚了!”


    不可開交間,庭蕪抱著個大碗從屋中跑出來,往青石板上用力砸去,一聲脆響,眾人齊齊愣住。庭蕪鐵青著臉道:“誰再多一句嘴,我立刻回了老太太,統統攆回家。你們的賢良淑德,葉家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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