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不想搬,不單因為先生,還因為同窗。官場上有很多千絲萬縷的聯係,其中以少年同窗最為隱秘同時感情最好。他是陳家未來的家主,他得有出息,才能護得住一家子。他沒有去過官學,從來就是單請先生教。平心而論,比在官學要學的更仔細,但缺陷也很明顯。陳家自然請的起先生,運氣好的話比康先生更厲害也不是不可能。但光他和陳恭兩個人學習又有什麽意思呢?以杭州文風之盛,他都沒有如今的壓力。無它,日常沒有對比而已。


    到了葉家後,他成績最好。可後麵追了一群弟弟妹妹,時不時切磋請教,逼的他更用心。你追我趕的日子是快樂的,因為有巨大的成就感作為支撐。陳謙暫時不想改變,隻得實話實說:“回家沒有同學,沒趣兒。”


    楊安琴更加倚重長子,不說長子將來頂門立戶,光看兩個兒子的差距就知道了。不願拂了長子的意,隻得道:“那我與康先生補份禮,往後單使個小廝跟著恭兒吧。順道小廝也跟著學些墨水。”


    陳謙點頭:“很是。我越發沒空管他了,單喊個人管他更好。”


    楊安琴也沒有別的方法,隻得如此:“隻盼他將來學乖些。罷了,不說這個。親家老太爺昨夜鬧乏了,今日有些不適,老太太免了晚間的請安,我們等下去姑母家吃飯。”


    陳謙忙問:“老太爺怎麽了?”


    “說是氣急攻心,並無大礙,隻有些頭暈。”楊安琴道,“老太爺不欲孩子們知道,省的鬧哄哄的。咱們隻作不知,明日他好些了再去問安。”


    陳謙道:“親家老太爺不聲不響的,真個疼孩子。”


    楊安琴噯了一聲:“誰家爺爺不疼孫子。走,別正趕著飯點兒,不禮貌。”


    母子兩個一齊往陳氏廳裏走去。隻陳氏和庭瑤在東間看小八,楊安琴問道:“孩子們呢?”


    陳氏笑道:“不知她們姐妹幾個嘀咕什麽,說話間全去了庭蕪屋裏。等吃飯再叫她們。恭哥兒還沒醒來?叫廚下留些粥與他吃。”


    楊安琴坐下道:“中午那一砂鍋粥還坐在火上,他不想吃,正好留著晚間吃。”


    庭瑤道:“才庭芳嚷著要吃紅棗糕,蒸了來她又跑了,正好分半碟子與恭哥兒。甜絲絲的,夜裏餓了吃。”


    陳謙擺手道:“可別,省的他們兩個又慪氣。”


    陳氏笑道:“四丫頭再不為這個慪氣的,我才說她,急起來便不管不顧了。叫她以後別那麽衝,看把恭哥兒鬧的。”


    楊安琴道:“哪裏怪她了,都是恭哥兒自作孽。好懸沒挨著臉,昨晚我都唬的動不得。昨晚才學的箏,偏又傷了手,可得等七八天功夫再撿。”


    庭瑤笑問:“她學的還好?”


    楊安琴對陳氏道:“我昨夜就想說,哪知鬧出好幾折子戲來,又忘了。你家四丫頭,真真聰慧過人。趕緊替她定個好的,別埋沒了。”


    “嫂嫂嘴裏越發跑馬了,”陳氏道,“她學琴也不見得多好,隻是有了琴的基礎再學箏自然快了。”


    東間在閑話,庭蕪房裏也在閑話。庭芳把昨日得的料子搬到庭蕪房間,點了點,臉上庭蕪的一共八塊。三個人不好分,庭芳便道:“你們先一人挑三塊吧,我撿剩下的兩塊就好了。”


    “那怎麽行?”庭蘭道,“原是陳家賠給你的,你們能分我兩塊就很好了。”


    庭芳拍拍臉,道:“姐妹們裏頭獨我生的最好,便是少穿一套也最好看,你們就別跟我比了。”


    庭蘭:“……”好厚的臉皮!


    庭蕪卻正色點頭:“嗯,四姐姐好看!”


    庭芳:“……”她就開個玩笑。


    庭蘭又氣呼呼的道:“陳恭真不是個東西!扔了蚯蚓又扔毛蟲,他倒機靈,知道用葉子包毛蟲。好在你給了他一下,不然越發縱的他!”


    “算了,自家表弟,有什麽好計較的。”庭芳淡定的道。反正大仇已報,嘴上大方些顯的修養好。


    庭蕪卻不依:“等我長大點兒,再打他一頓,替你報仇。”


    庭芳笑道:“你們倆都別氣了吧,知道是為了我,可也顧忌一下舅母。”


    響鼓不用重錘敲,楊安琴彪悍的無視大法在庭蘭庭蕪心裏還有深刻的印象。庭蘭同情的望著庭芳,從來無往不利的人,碰上陳家便連連不順,陳家真是她的克星。


    姐妹三個謙讓了一陣,又說了一回那種料子裁什麽衣裳好看,就到了晚飯時分。走到陳氏房間,果然已是一團和氣,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庭芳笑盈盈的坐下吃飯,也和往日無二。風平浪靜的吃過晚飯,總算把兩家人的尷尬消散了不少,各自回家不提。


    次日清早,庭芳從陳氏床上醒來,感覺爪子好了多半,隻餘輕微麻癢。胡媽媽挑了點風油精替她塗上,又問:“姑娘今日不上學,跟著太太去老太太屋裏玩吧。”


    庭芳把手掌翻了翻,道:“好多了,可以去上學了。”


    陳氏埋怨道:“學裏有金子,你天天趕早去撿!”


    庭芳晃著陳氏的胳膊道:“我要去嘛,老太太不好玩,我一日沒見三哥三姐,想的很。他們昨天都不來看我。”


    陳氏哭笑不得:“他們清早來看的你,你還睡覺呢。既要去學裏,別忘了同他們道謝。”


    庭芳歡樂的起床,換好衣裳推開門。初春溫潤的空氣襲來,沁人心扉。天氣轉暖,隻需穿薄棉衣,更不用鬥篷,再不像冬天時的臃腫。庭芳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從庭瑤處敲門,一路敲到庭蕪房間:“起床啦!上學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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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瑤還在梳頭,推開窗戶道:“大清早的喊什麽呢?你起的早就先去學裏背書,扯著嗓子喊都沒關係,別鬧我們。我才起來,叫你嚷的腦仁兒疼。”


    庭芳撇嘴:“才十五歲,說話比娘還老氣橫秋。”說完做個鬼臉,又跑回陳氏屋裏,道,“我今日要吃鬆子百合酥,娘記得跟廚房裏點哈。”


    陳氏白了她一眼:“我一月的月錢專管你吃點心了!”


    庭芳笑嗬嗬的不接話,又不是她一個人吃,誰讓你們幾個全都有選擇綜合症,還不如她在心裏默默列張表格輪著吃。


    “你既閑著,替我跑個腿兒。”陳氏道,“你舅母才來京,好些東西隻怕沒備下。你送兩盒清涼油與她。”


    庭芳心裏門清,送舅母是假,送陳恭是真吧?還要她送過去,八成還是希望姐弟兩個和好。平心而論舅母對她不錯,大表哥也很好,她就順著台階下好了。便單手在陳氏的櫃子裏翻出兩盒沒拆封的清涼油,道:“那我直接去學裏了,中飯在學裏吃,練完字回來陪你下棋。”


    陳氏還怕庭芳不明白她的苦心,特特囑咐道:“替我問問恭哥兒。”


    庭芳不由笑道:“娘你不用擔心,我知道。我是姐姐,先同恭哥兒說話沒什麽。他沒起來便罷,起來了我去問他好兒。姊妹們哪有隔夜仇,哪怕他惱我呢,我隻多賠幾句不是就好了。”漂亮話不用錢,不說白不說。


    陳氏的一顆心終於落回肚子裏,笑眯眯的道:“去吧。”


    庭芳一陣風的跑了。到楊安琴門口,大門已開,想是起來了。庭芳大大方方的跑進去問好:“舅母早安!我娘要我送清涼油給五弟,五弟好些了麽?”


    楊安琴怔了怔,隨即笑道:“你倒不記仇兒。”


    嗬嗬,前日仇前日畢,今日該裝虛偽了。庭芳眼睛笑的彎彎的:“我才不記仇,要是五弟記仇,舅母替我分說分說。”又道,“清涼油最好,我擦上便沒那麽癢了,我娘才說要我送來。隻怕五弟還有傷口,到底能不能用,還請舅母打發人去藥鋪子裏問問大夫。”


    庭芳主動來說話,已是先服軟。楊安琴心裏舒服了許多,往日的爽利勁兒又回來了:“我在杭州時,人家叫我洋辣子。如今你們姐弟兩個嚐著洋辣子的滋味了吧?”


    “噗,”庭芳忍不住笑道,“舅母,有道菜叫洋辣子炒肉,您要試試麽?”


    “小丫頭連我都編排上了,仔細你的皮!”楊安琴道,“別跑,讓我抓住咬一口,嚐嚐洋辣子的厲害!”


    庭芳大笑:“不跑是傻子!我娘叫了鬆子百合糕,配茶最香,你記得去趁熱吃。我上學去了,舅母回頭見。”人跑遠了,清脆的笑聲還留在空氣裏蕩漾。把陳恭從美夢裏生生蕩醒,脖子處又痛又癢的感覺隨即而至。


    楊安琴聽他叫的厲害,隻得拿出清涼油替他擦。哪知陳恭得知藥是庭芳送的,死活不肯上。楊安琴隻得拿起另一盒哄他道:“這盒是我買的。”


    陳恭才肯上。清涼油刺激的他呲牙咧嘴,楊安琴一麵上藥一麵罵:“該!叫你頑皮!”


    楊安琴摸著陳恭已退了燒,脖子上的傷口也結痂了,除了會留幾道疤痕再沒別的事。才徹底放下心來。


    陳恭摸了摸脖子道:“今天不想上學。”


    楊安琴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便道:“就今天!明天不許躲懶兒,你四姐姐都去上學了。”


    不提還好,一提陳恭眼淚都快出來了:“我不要跟她在一處。”


    “行,行,她還不想跟你一處呢,”楊安琴道,“你別去學裏鬧她就是。”


    “誰要去鬧她!那麽凶!將來鐵定嫁不出去!”


    楊安琴:“……”原先想著給你做媳婦兒的……


    陳恭卻氣呼呼的出門了,楊安琴見他往花園裏走,想著花園剛被清理過,便隨他去了。自己輕輕鬆鬆去找陳氏。又往老太太處請了安,約著越氏秦氏一齊在陳氏屋裏打牌。


    妯娌四個正預備叫午飯,忽然楊安琴的陪房張媽媽急急來報:“太太快回去瞧瞧。五爺又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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