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廣場上,氣氛劍拔弩張。


    天聖宮的禁侍殺意凜然,將那名闖到乾元殿前的白衣劍仙團團圍困。


    此人單手執劍,白袍廣帶迎風翻飛,氣質清冷。他握著劍,人與劍不分彼此,通身上下沒有絲毫破綻。


    能與謝無妄對峙,絕非等閑之輩。


    “道君。”白衣劍仙的聲音清越如劍鳴,“雲水淼是我昆侖的人,寄某今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帶走她,還望道君成全。”


    昆侖,姓寄,一人一劍闖到乾元殿前。


    寧青青知道此人是誰了,昆侖掌門,寄懷舟。


    昆侖乃是天下劍修心中的聖地,寄懷舟少年成名,一劍震爍八荒,擔起了昆侖掌門的重任,至今已有數百年。


    寄懷舟何等身份,竟會為了一個女子,執劍闖入天聖宮?


    寧青青視線一轉,落向謝無妄的身後。


    隻見柔若無骨的雲水淼瑟縮在那裏,一副全然依賴謝無妄的模樣。


    她發出又柔又細的聲音:“我不走,道君,我不走。”


    聲線顫顫,鼻喉之間憋著一口氣,嬌媚得令人頭皮發酥。


    寄懷舟冷硬地說道:“入了昆侖,生是我昆侖人,死是我昆侖鬼。雲水淼,你犯的錯我都替你擔下,你不必害怕,回到昆侖無人會為難你。跟我走。”


    雲水淼紅著眼眶,哀哀地去拉謝無妄的衣袖:“不,他會殺我,道君護我……”


    寄懷舟劍尖微挑:“跟、我、走。”


    麵對這位劍已出鞘的劍仙,謝無妄神色並無半分鄭重,他淡笑著,聲線依舊溫柔涼薄:“既已緣盡,何必強求。雲水淼,現是我的人。寄掌門請回,我不究你擅闖聖山之過。”


    寧青青的心跳驀然停滯,胸中一空又一緊,旋即,嗆咳出聲。


    原來心髒漏跳,是會擾亂呼吸的。


    胸口的空洞更大了,透體而過的罡風,逐漸帶走她的全部溫度。


    寄懷舟歎息:“看來是沒得商量了。寄某不才,自知劍術淺鄙,不堪一看。可是男兒立身於世,若不能偶爾任性放肆一回,那人生也委實無趣。不如這樣,寄某自願向道君討教,生死自負——兩個男人之間的事,不涉及宗門家族,一切後果自行承擔,道君以為如何?”


    這是要越階挑戰當世第一。


    謝無妄低低笑了聲:“寄掌門,落子無悔,想清楚了?”


    與鄭重其事的寄懷舟相比,謝無妄的姿態堪稱散漫不羈。


    寧青青的心跳再次一滯,一口亂息陡然從口中噴出,她順勢嘲諷地輕笑出聲。


    真好,好一段風流佳話!


    兩個屹立在世間巔峰的男子,為了一名絕代佳人,不惜拋下所有放手一戰。真是至情至性,令人熱血沸騰,不消多少時日,便能傳到天下皆知,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她這個道侶,又算什麽呢?


    放眼一望,廣場正中兩個男人挺拔玉立,氣質卓絕,威勢與戰意漸漸彌漫,令人心驚膽顫。


    “錚嚶——”寄懷舟手中的長劍自行發出了銳鳴。


    人未開口,心意已與劍意圓融合一。


    謝無妄隨手挽袖。


    溫潤如玉,斯文雋雅,就像準備執筆或是研磨。


    廣袖微微一震,隻見圍在周遭的禁侍齊齊倒退,竟被謝無妄的威壓生生逼到了廣場之外。


    雲水淼卻仍舊站在他的身後,也不知他是不在意她的死活,還是他自信可以在這一場巔峰之戰中保全她的性命。


    天空仿佛壓低了許多,氣機湧動,一觸即發。


    寄懷舟劍尖微挑,握劍的指節微微一緊。


    空氣中那一根無形的弦,即將崩斷!


    “且慢!”


    凝重的氣氛被一道女聲打破。


    她的音色清澈柔美,像是攜著桃色花瓣的溪水潺潺而下。極好聽的聲音,語氣卻浸滿令人動容的傷感。


    謝無妄與寄懷舟氣息微頓,緩緩偏頭去望。


    寧青青從殿頂一掠而下,落到了對峙的二人麵前。


    謝無妄沉沉瞥向她,幽暗深邃的黑眸中,映出一道嬌小的身影。


    她的麵色異常慘白,連唇色也是淺淡的,一雙眼睛分明沒有含淚,卻能看出波光顫動。這是傷心入了眼眸。


    “夫人?”謝無妄的聲音明顯冷下去。


    第一次,她從他語氣中聽出了薄怒,但她絲毫也不在意。


    “我不許。”她極力壓抑著情緒,但聲音還是帶上了不自覺的顫抖,就像是沉沉的玉珠,懸在將斷的細弦上麵一般,“不許我的夫君,因為另一個女人,和別的男人爭鬥。我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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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無妄斂去神色,音色淡淡:“回去。”


    “道君夫人,”寄懷舟冷聲開口,“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寧青青掃過一眼,發現這位年輕的劍仙生得十分英俊。與謝無妄那種漂亮的俊美不同,寄懷舟的英俊是棱角分明的,臉型五官十分剛硬,顯出些不近人情的淩厲。


    他是一路強闖上來的,身上卻沒有太多戰鬥痕跡。


    寧青青轉回視線,緊緊盯住謝無妄的眼睛,盡力探入他的眼底,好像想要打撈出一兩分鏡花水月的真心。


    “夫君,”她顫著唇問,“你若是應了這一戰,那置我於何地?我的夫君,同別的男人爭搶另一個女人,那我算什麽啊?”


    她的神色太過淒婉傷心,逼得寄懷舟皺起了眉頭,垂眸退了一步,語氣帶上些為難:“道君,這……”


    謝無妄輕輕抬了下手。


    他的手冷白得像玉雕一般,平日看不見的青筋有些分明。


    “右前使,送夫人回去。”


    寧青青腳下一軟。他此刻的語氣,與昨夜令浮屠子送雲水淼下山時,一般無二。


    一身紫袍的浮屠子圓潤地滾了過來,笑吟吟躬身探臂:“刀劍無眼,這裏太危險,夫人請回吧。”


    他的衣袍上被劍氣割開了好幾條大口子,想來應當是護送雲水淼離開時,被寄懷舟堵個正著,動了手。


    寧青青仍舊盯著謝無妄:“夫君!你當真要這般傷害我,由著天下人恥笑我?夫君,今日你若戰了,我在你身旁,再無立足之地。你確定,要逼我走嗎?”


    她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眸中的火焰卻是越燒越烈。


    灼人心魄。


    她單薄的脊背繃得筆直,是孤注一擲的姿態。


    寄懷舟抿緊了唇,抱劍垂眸。


    謝無妄麵無表情地打量了她片刻,終於淡聲開口:“我的人,無人膽敢置喙。右前使,還等什麽?”


    寧青青盯著他,眸光輕輕地晃動著,褪去血色的唇漸漸勾出淒美的弧度。


    像是一片脆弱的琉璃上,開出了一朵絕美破碎的花。


    寧青青躲開了浮屠子為難地探過來的手。


    “我明白了。”她輕聲說著,徑自從乾坤袋中取出法衣,走到謝無妄的身後,緩緩抬手,為他披上,“夫君每次出征,都是我為你披上戰袍……”


    未盡的話消失在極輕的哽咽中。


    他比她高得多,她要略微踮起腳,才能替他拉平肩部的褶皺。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笑容極不自然,讓人不忍直視。


    她撫過他寬闊堅硬的肩,留戀地輕觸,然後繞到身前,替他係上炎紋扣,環好法帶。


    她沒看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冷沉得嚇人,重重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指尖在輕輕地顫抖。與他成親三百年,她從來沒有插手過他的任何正事,甚至極少在人前露麵。


    這一次,當著眾人的麵,鬧成了這樣。


    為他整理好法衣之後,她取出龍曜劍,交到他的手中。


    她一眼也沒看他,轉過身,朝著寄懷舟露出一個輕微有些失控的笑容。


    “寄掌門可要當心了,龍曜有靈,若是戰鬥激烈失控,恐怕道君很難點到即止。我祝寄掌門得勝,抱得美人歸——可惜,你我的心願注定落空。”她的聲音已然變了調,很狼狽,像是醉酒一般。


    誰都能看得出來,這個可憐的妻子崩潰了。


    她感覺到謝無妄眸色更沉,實質一般的目光冰冷地壓在她的後頸和脊背上。


    寄懷舟明顯一怔,濃眉微蹙,凝神望著她。


    片刻之後,垂劍拱手:“寄某受教。”


    寧青青微笑回禮,轉過身,緩步走向殿後。


    她清晰地感覺到,兩個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背不彎,肩不晃。


    有風拂起了她的頭發。


    “夫人。”謝無妄的聲音平靜地傳來,“安心等我。”


    她腳步未頓。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乾元殿後的那一霎,廣場之上爆發出滔天氣浪!


    她沒有回頭。


    站在白玉山道往下望,隻見那間溫馨的小庭院上方嵌了一隻黑沉沉的魑龍爪,好像下一刻就要毀掉她的家。


    她掠到了結界上方,伸出雙臂,摟住龍爪,將它拔-出-來,拋下萬丈深淵。


    “嗚——嗡——”


    龍爪很沉,抱在懷裏像個磨盤。


    因為從來無人清理,石雕表麵膩了一層滑滑的水漬,觸感和氣味留在了她的身上。


    她落入院中,聽著悶雷一般的震擊聲從山巔傳來。


    龍曜沒有出鞘,看來寄懷舟聽進了她的話,心存忌憚,沒敢全力施為。


    謝無妄歸來時,寧青青正坐在窗下愣神。胸口髒髒一片水漬。


    “夫人。”


    她轉動視線,衝他淡淡笑了笑:“點到即止?”


    “斷他一臂,小懲大誡。”他走到她的身旁,大手摁住她的肩,“夫人令我吃驚。”


    黑眸中難得地浮起了探究興味。


    她垂著眸,笑著搖了搖頭。


    龍曜還未成靈。她對寄懷舟撒了謊。


    上古凶獸的暴-動來得蹊蹺,謝無妄昨日損耗真元封印凶獸,今日便有絕世劍仙不顧性命上門挑戰,哪怕是久居後宅的她,也嗅出了其間的陰謀和凶險味道。


    她對謝無妄確實有怨,但她分得清輕重。


    這一戰,絕不能讓寄懷舟破釜沉舟,與謝無妄鬥個玉石俱焚。她先是阻止,阻止不成便撒了個謊,讓那位劍仙有所忌憚。


    謝無妄在她身旁坐下。


    一場酣暢的戰鬥,讓他身上的溫度變得更加灼人,獨特冷香襲向她,侵蝕她的神智。


    一隻大手攏住了她的肩,他湊近了些,饒有興致地挑眉看她,眸中懶洋洋泛著愉悅。


    倘若她順勢揭過近日種種不快,那麽今日、明日、後日,日複一日,也許都會比往日更加甜蜜歡愉。


    隻要此刻她閉口不言,什麽也不說……像他這麽聰明的人,定會以為今日種種都隻是她逼退寄懷舟的心機。


    他想要的便是這樣的妻子。大度、懂事,不會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與他斤斤計較。


    心弦‘嗡’地一撥,蕩出圈圈震痛。


    她緩緩抬眸看他:“夫君。你覺得方才我是裝的嗎?不,昨夜與你委與虛蛇,哄你送雲水淼下山,那才是裝的。方才字字句句,出自真心。”


    耳畔響起裂帛聲。


    真心顏色太過濃豔,終究粉飾不了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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