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次


    盡管蘇一瑋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然而,在次日的領導幹部大會上,當謝長順部長代表省委宣布任命他為中國共產黨西川市常務委員會副書記、兼任西川市人民政府代市長的決定時,他還是止不住地一陣心跳,止不住地激動。


    多年的期盼,多年的夢想,終於在這一刻成了現實。在副市長的崗位上他一幹就是8年。8年,在曆史的長河中也許是一刹那,可一個人的生命中,又有幾個8年?8年前,當他被人民代表投票選舉為西川市副市長時,他才38歲。38歲,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時候,那時,他就下了決心要為黨為人民多做貢獻,以此來報答西川市300萬人民對他的寄托與厚望。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工作著,滿以為憑著他的業績,他的能力在下一屆當上市長。然而,他錯了。在現行的用人機製和政治體製下,選拔任用幹部往往不在於你的業績,也不在於你的人品與能力,而在於業績和能力之外的關係。如果你上麵有人,你不行也行,沒有條件,可以創造條件讓你上。如果你上麵沒人,你行也不行,有條件上也不讓你上。王天壽因為上麵有人,從省城下來還是一個小處長,在西川當了兩年半副書記,下麵的工作還沒有摸透,就一躍成了西川市的市長。他雖說成了常務副市長,但是,還得服服帖帖地跟著王天壽轉,還得聽他的瞎指揮。你如果稍有不滿,或者持相反的意見,他就會把你當作異已分子來排擠你,他就會把你搞得聲名狼藉,讓你無法待下去。現實社會就這麽殘酷。這種社會的不公正,用人上的長官意誌,造成了對正直善良者的嚴重傷害,也導致了他心靈上的失衡。於是,他的思想也開始慢慢地變了,開始在上麵尋找靠山了。


    就在他的思想慢慢變化的過程中,他才更加清晰明了地認識到,問題根源不僅僅錯在社會,而是錯在人們的靈魂。自他當了常務副市長,進了市委常委班子,有資格在幹部的任用和提拔中提出意見和建議時,他才發現,人的靈魂是那麽的頑固不化。你雖說極力地想做到任人唯賢公正客觀,但是,如果你從沒有聽說過他,他能提拔他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而你熟悉了解的人,比如趙守禮,比如蔡國才,覺得他們對你不錯,覺得提上他們對你有用,所以你才提拔了他。以此類推,小到某一個單位,大到市一級,甚至省一級,掌權者的心理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他們親疏關係不同,這就決定了所提拔的對象也有所不同。


    所以,他沒有理由不在上麵尋找一位賞識他的領導。他當然知道,要想讓上級領導賞識你,你沒有實際行動是不行的,而實際行動的體現,又必須要靠實力來完成。這就好比一個生物鏈,斷了其中的一環,你都會寸步難行。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了今天,才當上了西川市的市委副書記,人民政府的代市長。他十分清楚,代市長與市長的行政級別是一樣的,都是正地級,這其中的唯一區別就在於,代市長是由省委任命的,市長是在任命的基礎上由人民代表選舉產生的。代理隻是一個過渡過程,隻有到下一屆人代會上,代表們舉舉手,他就由代理成為正式的市長了。


    他看了一眼衛國華,衛國華冷著一張臉,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來。他想如果任命的不是他,而是衛國華,估計他的表情也不會比衛國華好到哪裏去。人都是這樣,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會議主持人關天宇宣布讓他講話。


    開會之前,謝長順和關天宇集體與他談了話,向他通報了省委的決定,要求他在全市的幹部會議上做一個表態性的發言,他知道,這種表態性發言實際上也是就職演說。對這樣的演說,他不知在心裏默默溫習過多少次了,此刻,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他走上了發言席,麵對著台下的幾百名科級、處級幹部,他無法不激動,無法不心潮起伏。他首先感謝了省委、市委對他的培養和信任,感謝了在座的每一位多年來對他工作的支持,然後才進入到了發言主題。他簡單地講了他的施政綱領,言簡意賅,句句到位,既有理論又有實際,說到精彩處,不時贏來陣陣熱烈的掌聲。從那些掌聲中,他感到了一種責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將成為市政府的一把手了,由一個政策的執行者成了一個地區的決策者,他的許多抱負,他的工作思路將會通過地方政府職能部門轉化成行動的指南,將會變成西川發展的宏偉藍圖。


    走出市委大樓,蘇一瑋長舒一口氣,頓感神清氣爽,心情舒暢,多日來的期盼終於變成了現實。不經意地一抬頭,突然看到了門口的兩棵大柳樹,由此想起了猴子爬樹的故事來,仿佛看到了自己正爬在一棵樹的最高端,下麵是一張張的笑臉,頭頂一片開闊,唯有另一棵樹的樹杆上,有一隻老猴略高於他,那隻老猴就是關天宇。現在,他隻須平視或者斜視就夠了,無須瞅著他的屁股去笑了。他於是便想,等再過幾年,條件成熟了,他就可以憑借著樹枝,跳躍到另一棵樹上去代替關天宇了。上了車,他無法抑製住內心的激動與興奮,掏出手機,想給鍾晶晶發個信息,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她。他好長時間沒有與鍾晶晶見麵了,真有點想她。鍾晶晶經常給他發信息來,一句簡單的問候,或者一句平常的祝福,總讓他感到愉快,仿佛一泓清泉汩汩地流進他的心田,讓他倍感滋潤。有時,他忙了,也顧不上給她回,她也從不計較,依然故我地關懷著他。此刻,再次想起這個默默地愛著他的小女人,心裏感到一陣的溫暖,要不是工作太忙,要不是顧忌太多,他真想天天見她一麵,讓心靈和身體天天感受到她的芬芳。他打開手機,準備給她發一條信息過去,轉念一想,這樣是不是太沉不住氣了,是不是太沒有城府了?他隻好又合上了手機。


    晚上設宴招待謝長順,蘇一瑋自然要和關天宇、衛國華、市委組織部部長陳述年等黨委部門的領導一起去陪同。謝長順坐在客人主位,關天宇坐在謝長順的左邊,蘇一瑋猶豫了一下,就把謝長順右邊的位子讓給了衛國華,自己準備坐到關天宇的旁邊。沒想關天宇卻說:“一瑋,你還是坐到謝部長那邊吧。”謝長順也拍了拍旁邊空著的位子說:“一瑋,坐過來嘛。”蘇一瑋心裏一喜,就應了一聲坐了過去。他一落座,其他的人也好依次就坐了,衛國華隻好坐在了關天宇的旁邊,組織部長陳述年坐在了蘇一瑋的旁邊,然後便按官職的大小,分兩邊依次而坐。


    官場中就是這樣,職位的差別不僅僅體現在名單的公布、會議室裏的座次上,而且早已滲透到了飯桌上。蘇一瑋心裏明白,這種飯桌上的座次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如果你謙讓別人可以算為謙虛,但如果你占了別人的位置就成了大忌,一定會引起全桌人對你的不滿。剛才無論是出於禮貌,還是謙虛,他都得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來,否則,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誤解,好像剛剛宣布了職務,他就迫不及待去爭座。落座後,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從今天起,他就成了西川的二號人物了。他斜看了衛國華一眼,衛國華仍然一臉的毫無表情。想起數月前,他就坐在衛國華坐的位置上,衛國華坐在現在他坐的位置上,那時的衛國華一臉的容光,謝長順還誇獎過他很精神。沒想到數月後,還是這幾個人,還是同樣的飯桌,情況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謝長順不喝酒,也不喜歡在飯桌上說笑,吃飯就是吃飯,所以這樣的飯局不會熬太長時間。散場後,謝長順要回賓館去休息,大家相擁著要去送他,被他拒絕了。他說:“早點休息吧,不要搞得太累了。”大家一聽就明白,謝部長是要早點休息,也就不好去打擾他了。沒想到謝長順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蘇一瑋說:“一瑋,你到我房間裏來一下。”


    蘇一瑋不覺心裏一緊,暗想他單獨召我進去有什麽事?下午召開任命大會之前,他和關天宇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他這次單獨找我去,莫非還有不想讓關天宇知道的秘密?是不是馮副書記有什麽特殊交代,還是謝部長另有囑托?這樣想著,就邁著碎步緊跟了他,向賓館走去。


    進了賓館,落座後,謝長順才說:“一瑋,今天下午的任命會一開,你就名正言順地成了西川市政府的一把手了,肩上的擔子更重了,責任也更大了,你可一定要幹出一些成績來,不要辜負了省委對你的期望。”


    蘇一瑋心裏卻想,這些話上午他已經給我談過了,為什麽還要強調一次?莫非是暗示我對他感謝的不夠?這樣想著,便說:“感謝省委,感謝部長對我的關懷,我一定要嚴於律己,在市委的領導下,當好這一屆政府的領班人,把政府的工作推上一個新台階。”


    謝長順微微笑了一下說:“說到嚴於律己,我倒想起了上次你還送過我一套奧運會紀念金幣呢!一瑋,那是多少錢買的?”


    蘇一瑋不由愣了一下。那套紀念幣是趙守禮搞來的,大概值3萬元。奇怪的是,謝長順為什麽突然提到了這套紀念幣?是不是還想要一套,或者是嫌他送的禮太輕了,還是想給他退回來?他有點吃不準,便試探性地說:“部長,你這樣一問,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隻不過是一件小小的紀念品,沒有幾個錢的。”


    謝長順說:“我從別人那裏打聽了一下,一套3萬多。一瑋呀,你送我的冬春夏草我就收下了,這紀念幣我可給你帶回來了。你要理解,千萬不要有什麽別的想法呀。我們都說要嚴於律己,這不能隻停留在口頭上,還要落實在行動上。你上一次拒賄10萬的事做得很好,我們領導幹部就應該這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履行黨的準則。”說著,從旁邊的櫃中拿了出來。


    蘇一瑋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感到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謝長順是真退,不是假退。麵對這樣的局麵,他隻好借坡下驢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說:“好好好,接受部長的批評,真誠地接受。其實,不瞞部長說,這件東西也是我的一位老同學送來的,我想借花獻佛,沒想給部長帶來了不快,真是不好意思。”


    謝長順嗬嗬一笑說:“沒有什麽,沒有什麽。互相理解,互相理解。”說著輕輕地拍了拍蘇一瑋的肩頭。


    蘇一瑋知道應該告辭了,便自我解嘲地說:“那我就不打擾部長了。”說著拿過那個裝著紀念幣的塑料袋,尷尬地笑了笑,“部長早點休息。”


    謝長順伸過手來握了一下說:“你也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以良好的姿態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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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一瑋又說了一聲“謝謝部長”,告辭出來,臉還像著了火一樣發燒,心卻亂得一塌糊塗。想起數月前為了跑代市長,他從這道門裏走來時,還以為輕而易舉地拿下了謝長順,沒想到數月後的今天,他順利地當上了代市長,又從這道門裏出來時,才覺得事情並非他想象得那樣複雜,謝長順並不是他想象的謝長順,而是一個令人值得敬仰的謝長順。如果謝長順要像他當初對待楊明山那樣對待他,不要說當代市長了,恐怕想保住原來的位子都很危險。想到這裏,他禁不住起了一身冷汗,掏出手機給趙守禮打了一個電話,想讓他過來說說話,然後把那份紀念幣還給他。


    不一會,趙守禮開車來接他了。


    他一上車,趙守禮就高興地說:“這一天終於盼來了,我不知道怎麽給首長慶賀一下才好?要不,我給方進財打個電話找個地方玩玩?”趙守禮說的是真心話,這些天來,他和蘇一瑋的心情是一樣的,都在等著這個好消息。今天,當他聽到謝長順宣讀蘇一瑋任命文件時,他無法不激動,也無法不高興。他已經把自己的前途命運與蘇一瑋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蘇一瑋的成功,也意味著他的成功。散會後,他就給蘇一瑋打了電話,說要慶賀慶賀。蘇一瑋說:“晚上肯定得陪謝部長,改天再安排吧。”剛才,當他接到了蘇一瑋的電話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散場了,他想開開心。他知道要想讓蘇一瑋開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叫上葉瑤,但是,他又不好直截了當地說叫葉瑤,隻能說叫方進財。


    蘇一瑋卻擺了擺手說:“算了,我們開車到沒有人的地方坐一坐。”


    趙守禮感覺非常奇怪,本應該慶賀,開開心心才是,為什麽他的情緒反而有點不對勁?莫不是剛才吃飯不開心,還是誰給他捅了婁子?他本來問一句,又想不問也罷,需要說的時候他肯定會說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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