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退賄秀


    蘇一瑋回到家中已經很晚了,夫人李蘭花還在等著他。


    李蘭花一如既往地端來了為他煲的冬蟲夏草湯,看蘇一瑋很滋潤地喝了起來,才關好門,神色詭秘地拿出一個大塑料袋兒說:“你看這是什麽?”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從中倒出幾遝百元鈔票來。


    蘇一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蘭花說:“昨天晚上,一個姓楊的老板拎了兩瓶酒來看你,我說你上省城出差了。他沒坐多久,就告辭走了。他走後不久,我打開袋子一看,嘿,下麵放了一個塑料袋兒,包著這麽多的錢,一數,10萬元呀。”蘇一瑋想了想,說:“姓楊?長得高高大大的、胖胖的、留著短發?”李蘭花說:“對對對,就是這麽一個人,他說他是巨龍公司的,你知道。”蘇一瑋輕輕地“哦”了一聲,楊明山便在他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多年前,楊明山還是一個小打小鬧的包工頭,後來不知道怎麽與王天壽黏糊上了,搞了幾項大工程,一下子發了,成了西川市巨龍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板、政協委員。去年,他又承建了世紀廣場,據說撈了不少,原因是在世紀廣場上的修建中,政府又因價格上漲因素追加了不少資金。


    對於楊明山,蘇一瑋談不上有什麽好感,也談不上有什麽惡感,他隻是一個很圓滑的生意人,僅此而已。過去,他常往王天壽的辦公室裏跑,見了他也不忘熱情地打一聲招呼,年頭節下也偶爾拎了好煙好酒來他家看望一下,他們的關係僅此而已,沒有更深層次的交往。他突然拿了10萬錢來孝敬自己,必定是有求於我,如果他的靠山王天壽還活著,他決不會這麽大方地來看我。很顯然,他想讓我代替王天壽做他的新靠山,這說明他的政治敏感性很強,也表明社會輿論已傾向於我了,否則,他也不會這麽看重我。生意人嘛,就是以利益最大化為追求目標,這樣做本也無可厚非,問題是,他要我為他做什麽?我能做到嗎?他向我投入10萬,他向我要的,恐怕遠比這10萬元多得多。如果在我的權力範圍內倒也無妨,如果超過了權力範圍,那可是要冒風險的。


    錢是個好東西,尤其是現在,他非常需要錢,因為有了錢,他才好疏通關係。錢又是個燙手的東西,該收的就收,不該收的收了就會壞事。他想了想,還是先放著,等放一下再說。


    李蘭花說:“這錢,是收下還是退給人家?”蘇一瑋這才回過神來,說:“不急,等我有空見了楊明山再說。”李蘭花說:“老蘇,我思謀著還是退給人家吧,我們兩個人的工資夠生活用了,收了人家的錢,讓人心裏總覺得不實在,擔驚受怕的。”蘇一瑋說:“好了好了,別嘮嘮叨叨了,我知道該怎麽做。”蘇一瑋說著,一口喝完了冬蟲夏草湯。想起鍾晶晶的體貼與浪漫,心裏就越發煩李蘭花,男人的事自有男人做主,女人嘮嘮叨叨瞎摻和什麽?晚上睡下,安靜了下來,他又想起了那10萬元錢。覺得楊明山這個人還是挺大方的,一出手就是10萬元,可以想象到,這幾年王天壽給了他不少項目,肯定也從他那裏得了不少好處。現在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要想向上挪個位子,少不了錢。錢從哪裏來?憑你的工資一輩子都不夠,隻能靠下麵送一點,靠權力換一點。這些道理,官場中的人沒有一個不清楚的,但是,誰都假裝糊塗不說破。楊明山正是準確地抓住了人性中的弱點,也很討巧地暗合了當權者的心理,才從王天壽那裏得到了許多項目。現在他找上門來與我合作,那一定也是為他的下一步打基礎。這樣想來,不覺有點坦然,這10萬元可以收下,楊明山能成為王天壽的朋友,為什麽就不能成為我的朋友?


    就在他下決心收下這10萬元之後,腦海裏突然閃過另一個想法。明天是市委中心小組學習日,我如果拿出這10萬元錢在會上好好作一篇文章,一定能做足,也能做大,能做出這10萬元*不到的社會效益。一夜之間,就可以讓全市人民都知道我蘇一瑋是個一心為公,執政為民的好幹部,省裏的領導很快也會知道我蘇一瑋剛主持市政府全麵工作就有人送禮,就能抵擋住這種歪風邪氣。更重要的是,現在雖說馮副書記答應了為我努力,但是,他畢竟不是一把手,還有省委書記、省長,他們心裏不知還有沒有其他人選?如果他們有,那肯定會壓倒馮副書記的。如果有了這樣一個讓大家都能說出口的理由,馮副書記為他說話時更會底氣十足,代市長的位子就可十拿九穩了。


    想到這裏,他的精神一下振奮了起來,不由得睜開了雙眼,在黑夜裏眨了起來。眨了一陣,再一次下了決心,要把這10萬元錢當作一塊墊腳石,當成一道護身符,一定要順利當上代市長!他知道這樣做實在有點殘忍,有點對不起楊明山,他本來好心好意巴結他,他卻把他晾到台麵上讓他出醜露乖。但是,不這樣做,失去的將是用10萬元錢也買不回來的機會。翻開中國古代的官場史,每一次宮廷政變無不與弑父殺兄有關,為了權力,父子之間、兄弟之間都那般殘忍,我這算什麽呀?無非是讓楊明山有點不好下台,別的方麵並沒有傷害到他。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楊明山,對不起了,誰讓你撞到我的槍口上了呢?誰讓你過去不孝敬我,偏偏在這個時候來獻殷勤?我隻好把你當作一隻替罪羊,當作我仕途中的一件祭祀品了。這不是我不仁,而是政治的需要,是權力鬥爭的需要。


    市委中心小組學習會如期召開。蘇一瑋提著一個大包兒走進了會議室。有人玩笑說:“蘇市長帶的什麽好東西?”蘇一瑋隻微微地一笑說:“過一會就知道了。”


    這次小組學習的內容是《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會議由關天宇主持。關天宇首先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條例》後,又對如何學習貫徹《條例》作了部署安排,接下來便開始討論。小組的成員除了市委常委之外,還有市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小組會雖說是民主性很強的會議,但是,在發言時還是有講究的,必須按職務的高低依次發言。這是官場內的一條不成文的遊戲規則,似乎誰也沒有規定就該如此,或者不該如此,但是,一旦到了這個圈內,你就無法不如此。


    市人大徐主任首先大談了一陣學習體會後,接下來出現了一陣小小的冷場。按順序,四大班子中政府在政協的前頭,但是,政府的一把手還沒有確定,蘇一瑋隻不過是全麵負責政府工作的副市長,他不敢搶到政協主席前麵發言,而政協的龐主席卻按慣例等著政府的領導發言,這便出現了小小的冷場。關天宇目視了大家一眼說:“怎麽冷場了,誰說?”龐主席說:“蘇副市長,你說,還是我說?”蘇一瑋這才知道龐主席遲遲沒發言原來是等他先說,就非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當然是龐主席先說,龐主席說完了還有衛副書記,我到後麵再說。”蘇一瑋說得很得體,龐主席隻好先發言了。


    一直等到龐主席和衛國華的言發完了,蘇一瑋才開始說。其實,說什麽,怎麽說,蘇一瑋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他就是想借貫徹學習《條例》之際,利用中心學習小組會議,在西川製造一個轟動效應。輪到他發言時,他首先大談了一番《條例》的重要性,然後話鋒一轉說:“我全麵負責市政府工作還不到半個月,就有人主動上門來送禮。而且,送的禮還很重,10萬元。10萬元呐,不是個小數字,我不吃不喝5年才能掙上這麽多。”說到這裏,他有意停頓了一下。當把大家的情緒充分調動了起來,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之後,他才將那10萬元錢從包裏掏出來,放在大家的麵前說:“同誌們,這說明什麽問題?如果我不是副市長,他會送嗎?答案顯然是相反的。退一步講,如果我不全麵負責市政府工作,他會給我送嗎?顯然也不會。因為我當了近兩屆的副市長,出於禮節,送煙送酒的有,但是,還從來沒有人給我送過錢,更沒有人給我送過這麽大額的錢。這就說明,送禮者並不是給我送的,他是送給全麵負責市政府工作的常務副市長的,是朝著我手中的權力送來的。如果我們每一個黨員幹部,不自覺地抵製這種歪風邪氣,不自覺地維護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忠實地履行‘三個代表’的職責就成了一句空話,執政為民也成了一句空話,貫徹《條例》更是一句空話。同時,從問題的另一個方麵我們又不難看出,在極少數的黨員幹部中,尤其是極少數手中有一定權力的黨員幹部中,的確存在著權權交易、權錢交易的現象。之所以如此,才使一些投機分子撈取了實惠,助長了膽量,嚴重敗壞了黨和國家的風氣。也之所以如此,他才敢明目張膽地拿著巨款向共產黨的幹部行賄。”


    蘇一瑋停下來,喝了一口水。其實,他根本不渴,他隻是想來點懸念,把氣氛造得更濃厚些。會場上鴉雀無聲,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希望從他的口中早一點知道那個行賄者是誰。


    “大家一定想知道那個行賄者是誰?我明確地告訴大家,我還不能確定他是誰。可能大家認為我在作秀,不是的,我絕對不會在市委中心小組學習會上作秀。因為他送錢的時候我不在家,我的夫人李蘭花也不認識他,他隻說他姓楊,是巨龍的,說給我帶了兩瓶酒,沒想酒袋子中裝的是這10萬元錢。”說到這裏,會場上一下沸騰了起來,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人麵露喜色兩目放光。蘇一瑋心裏非常明白,那些曾經記恨過王天壽的人,此刻一定很高興,互相猜測著他肯定在姓楊的小子處撈了不少好處。


    蘇一瑋的話還沒有完:“這筆錢放在我那裏實在太燙手,我就交給你了,曹書記,你是我們的紀委書記,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你比我清楚。”


    蘇一瑋的舉止與發言仿佛一塊大石頭,投進了西川這麵平靜的湖,一下擊起千層浪花,在場的常委們都懵了。建市幾十年,還從來沒有一位常委在公開場合亮過這樣的相,更沒有人公開退過這麽多的賄款。蘇一瑋的發言一結束,一陣掌聲過後,大家就竊竊私語起來,有人悄悄問那個姓楊的老板是誰,也有人回答說,那不是禿頂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還用問?


    衛國華毫無表情地呆坐著,心裏卻不得不為蘇一瑋的表演歎服,承認他在這方麵天賦實在高,他的這一招兒玩得太妙了,也太是時候了。這個姓楊的瞎豬真是活該!你早不送,遲不送,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瞎摻和個啥?你這一摻和把你搭進去不算個啥,你是個球,無非就是一個包工頭,你卻讓蘇一瑋鑽了空子,壞了我的好事。再看蘇一瑋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他恨不得站起來當麵戳穿他的陰謀,你說你不是作秀,這不是作秀又是什麽?你要是真心拒賄,就悄悄退給人家算了,何必大張旗鼓?有這個必要嗎?他知道,這一次,蘇一瑋肯定占了上風。不明官場內幕的人,怎能看到隱藏在背後的實質?他們隻能被表麵現象所迷惑,輿論也隻能被表麵現象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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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天宇卻不這麽想,他聽蘇一瑋發言時,就不時地點頭讚許。他本來就對王天壽有看法,懷疑王天壽與楊明山不幹不淨,蘇一瑋這一拒賄,無疑證明了王天壽肯定從楊明山那裏得過不少好處。這樣也好,讓大家清楚清楚,我關天宇曾經批評過王天壽大事上不透明,自以為是,他還不服氣。你們看咋的?事實證明,我批評得沒有錯。等蘇一瑋言發完了,他便一臉激情地看著大家,然後很響亮地咳嗽了一聲,大家都清楚他要講話了,會議室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關天宇真的開講了。他說:“同誌們,真是觸目驚心啊!剛才一瑋同誌給我上了一課,也給在座的各位常委上了一課,這就是說,在新的形勢下,我們領導幹部怎樣才能以身作則反腐倡廉?怎樣才能把《條例》落實到我們的工作中去?反腐倡廉是我們黨的一項長期任務,我們不能光停留在口頭上,關鍵問題就是怎麽去落實,怎麽以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來影響和帶動其他的人?今天我很高興,是為一瑋同誌的勇氣而高興。說實在的,我們擁有了一定的權力,必然會有人主動上門來求你,有的讓你為他辦事,有的是來買官,甚至,有的是公然錢權交易。不可否認,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都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然也包括我在內。我們不妨捫心自問,我們真正拒絕了嗎?拒絕得有多徹底?如果遇到類似於一瑋同誌的情況,敢不敢公開亮相?我想,我們每個黨員幹部如果都像一瑋這樣公開自己的態度,一些想乘虛而入的人,一些想以錢權做交易的人也不會這麽肆無忌憚。我還有個建議,希望在座的各位新聞界的記者們,要加大宣傳力度,把蘇一瑋同誌在巨額賄款麵前不動搖,公開退賄的行為宣傳報道出去,不僅讓我們西川的老百姓知道,我們的幹部在用我們的實際行動反腐倡廉,也讓全省的人知道,我們西川市有一個反腐倡廉的副市長。”


    關天宇的話像滔滔江河之水,綿綿不絕,聽得最舒服的還是蘇一瑋。聽著關天宇的肯定與讚許,蘇一瑋心裏暖融融的,身上汗津津的,他又一次覺得自己這一步走對了,真是走對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關天宇一講完,人大的徐主任、政協的龐主席就搶過話頭紛紛發言,他們大力讚揚了蘇一瑋的這一行為之後,又猛烈地抨擊起了時弊。他們大權旁落後裝了一肚子委屈,總是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可以說說心裏話的機會,就借題發揮,一下把會場的氣氛推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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