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時空番外, 時間在雪沉手術後】


    許肆月站在手術室外,一動不動地盯著江離,手裏緊抱著的箱子漸漸滑脫,“砰”一聲掉在地上, 裏麵承載了那個人十幾年時光的日記本掉出來, 紛飛四散。


    頭頂的燈光亮到刺眼, 照得她眩暈。


    她呆滯了幾秒,手足無措地往前走動一小步, 輕聲問:“你說什麽?”


    江離口罩上方的眼睛紅得充血, 鼓起力氣想再重複一遍那句話,許肆月忽然朝他衝過來, 死死揪住他手術服的領口, 嘶啞喊:“你說什麽!”


    江離麵對不了她,僵硬扭過頭,機械地敘述:“對不起, 雪沉和我們都已經盡力了,主血管破裂,搶救失敗……他走的時候沒有痛苦……開刀之前他就做好了準備,提前囑咐我,如果他下不來手術台, 讓我告訴你……”


    後麵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他被許肆月推得撞到牆上,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


    “不可能,他怎麽能死, ”許肆月像聽到什麽匪夷所思的謊話,聲音扭曲地喃喃,“他嚇唬我的是嗎?我去找他。”


    她直接往手術室裏麵闖, 踉蹌著摔了一下,馬上爬起來繼續跑,江離厲聲道:“別讓她進去!”


    醫護們一股腦擁上來阻攔,手術區域的大門也跟著關閉,許肆月被隔在外頭,凝視那道越來越窄的門縫,精神徹底崩潰:“我要見他!”


    “見什麽?見他殘破不全的樣子?!”江離失控地哽咽,“他到死也不想讓你見他那樣!他在裏麵留不了多久,殯儀館的車很快就到!等他的傷口……縫合好,打理幹淨……到時候你會看到……以前的那個他。”


    他每個字許肆月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最殘忍的刀,一下一下捅爛她的心髒。


    她不自覺往後退,腳被絆到,低下頭,是地上翻開的某冊日記本,上麵被胡亂踩上了一個腳印,腳印底下是顧雪沉少年時清雋的筆體:“在夢裏,她才有可能多看我一眼。”


    許肆月所有的強撐被摧毀。


    她捧著這本日記,脫力地蹲下去,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無聲抽泣,直到腫脹的喉嚨裏終於擠出來一絲潰敗的氣音,她顫抖著捂住臉,哭得歇斯底裏。


    手術失敗後的遺體不能留在醫院,殯儀館的靈車半個小時就到了,樓裏已經聚滿了人,很多雙手來攙扶許肆月,都被她強硬地甩開。


    她嗓子啞得不能說話,耳朵也聽不見什麽聲音,對外界像是沒了感應,隻專注地死盯著殯儀館的那輛車,沒過多長時間,一群人簇擁著黑色長匣緩慢走出來。


    許肆月在這一刻崩塌,跌撞著撲上去,喬禦及時用身體擋住,把一包東西交給她,哭著說:“太太,蓋上了,你現在看不見他,顧總沒有親人,你是他唯一的家屬,這是他生前穿的衣物,按習俗,需要你親手帶著,跟他坐同一輛靈車走完最後一程。”


    句句都是對許肆月的淩遲,她仍然接受不了事實,慘白的臉上浮現出淒厲,喬禦滿臉是淚地勸導:“太太!他還需要你……你不能倒。”


    許肆月被釘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的愛人被送上車。


    他還需要她。


    她還有用。


    她不能給他丟臉。


    殯儀館的車按規矩都會一路播放固定的音樂。


    但這一輛安靜沉默,悄無聲息,就像它承載著的那個人。


    那人以前就不愛說話,可偶爾也會笑,會生動地皺眉,會氣她怨她,義無反顧地愛她。


    現在他不聲不響地躺在那個匣子裏,漆黑孤寂,冰冷的身體再也不能回暖,永遠隻剩下伶仃悲苦的一個人。


    許肆月摟著裝衣服的包裹,到達殯儀館時,天色已經昏黃,僅剩的一抹光也迅速被吞沒,她垂著頭下車,眼睛腫得劇痛,捧著的那包衣服幾乎是濕透的。


    死訊還在對外保密,沒有記者媒體打擾,來的人都是顧雪沉生前認可的,訓練有素,多而繁雜的流程也走得非常順利。


    他活著的二十幾年總是坎坷磨難,唯有死後,老天才給了他一點點坦途。


    許肆月沒有再掉一滴淚,固執地抱著顧雪沉的衣服,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一切,在人前無可指摘,誰也說不出半句顧太太的失態。


    她攥住喬禦的手臂,力氣很大:“他要穿的,我去選。”


    喬禦哽咽片刻,低聲說:“顧總早就準備好了,按你喜歡他穿的款式……他的身後事,全是他自己在世的時候默默安排的。”


    許肆月絕望地閉上眼睛,緩緩把手鬆開。


    手術之前,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失敗的可能,偏執地認定雪沉一定會康複,對那些不吉利的事提都不肯提。


    她總是覺得,顧雪沉這一生不會離開她,他不管走過多少險境,總會回到她身邊來。


    卻從未想過,是雪沉親手操辦了這些後事。


    稍微試想他當時的心情,她心都被絞成爛泥。


    火化要等到第三天,當晚開始,顧雪沉就要留在殯儀館單獨的小房間裏,沉入低溫的地下。


    許肆月守在房間門口,顧雪沉被送進來的時候,換了透明蓋子的長匣,她腦中一片空白,搖搖晃晃撲到上麵。


    他很平靜地躺著,唇角還像以前一樣微微斂著,殘破的傷口都打理幹淨,頭發很整齊,穿幹淨的白襯衫,領口扣到最上麵。


    就和江離說的那樣,她見到了以前的顧雪沉,沒有病痛和憂慮,隻是他雙眼閉著,漆黑睫毛垂下來,永遠也不會再抬起。


    這房間冰冷陰森,別人都有意無意回避著,即便是喬禦,對生死也有懼怕,許肆月找了理智的借口勸走每個要帶她回家的人,獨自留下來,回到那個房間,從裏麵關上門。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月光很涼,有一絲漫進來,拂在地麵上。


    許肆月靠著門滑坐下來,爬到地中間的凹陷邊緣,那裏麵溫度很低,放置著長匣,有一盞燈在亮,透過玻璃罩照著顧雪沉溫柔的臉。


    她一眨不眨盯著他看,眼淚掉下來,落在玻璃上。


    到處都很靜,隻有她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聲。


    “雪沉,這裏好冷啊。”


    “我穿的少,可能會感冒,你心不心疼?”


    “我去過你卡片裏寫的寄存站了,收到了你給我的禮物,你走這麽急,不想要我的回禮嗎?”


    “其實我除了你,什麽也沒有,要還的,也隻是我的一輩子,你是不是等夠了,不要我了?”


    火化的當天,新聞已經鋪天蓋地,現場混進了很多偷拍的記者,許肆月嚴厲拒絕了慣例的遺體告別儀式,雪沉沒什麽人可告別的,也不需要展示給任何人看,他唯一要告別的是她,而她……


    不會跟他分開。


    他被推進火化爐的時候,她就站在外麵,隔著很小的窗口看那道門。


    她手扒著窗台,指尖磨得滲血,過後有人通知家屬進去撿骨,他沒有家屬,他隻有她。


    許肆月揮開別人,單獨進去,她的雪沉沒了,剩下的隻是灰燼和燒不化的碎骨,她扔了旁邊遞來的手套和工具,用破損的手指把他撿起來,收進小小的匣子裏,摟在懷中抱住。


    墓園裏他早就選好了位置,不大,隻夠他容身,離入口很近,是擔心她以後探望走得太遠,碑前的位置很窄,隻能放下一束花,連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她準備。


    他怕她累,怕她煩,怕她將來淡了忘了,連看都懶得來看他。


    送葬的車隊聲勢浩大,許肆月抱著她的愛人,單獨坐在最前麵的車裏,車子啟動後,她拿出準備好的刀抵在自己動脈上,靜靜說:“不去墓地,回瑾園,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司機是從前專門服務她的,一見她的樣子眼眶就紅了,什麽也沒廢話,咬咬牙一腳油門出去,直奔瑾園。


    電話一直瘋響,後麵的車在追趕,許肆月撫摸著骨灰匣,微笑著說:“雪沉,咱們哪也不去,回家。”


    許肆月把瑾園的大門和雪沉親自布置的安保係統全數開啟,幾個管家機器人的防護依次打開,在家裏找了個最暗的角落坐下,才接起電話:“別敲門,別勉強我,讓我和他好好地待在一起,我沒犯法,沒做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我隻是……想跟我老公回家。”


    她沒有瘋,生活很正常,窗簾全拉起來,吃飯的時候擺兩套碗筷,做他愛吃的東西,不厭其煩地給他畫設計圖,晚上縮在被子裏,緊緊抱著他的小匣子,不管室溫多高,也半夢半醒地喃喃著“冷”。


    “雪沉,你來看看我。”


    “就算不願意見我,也讓我夢到你。”


    “你想入土為安?”她眼睛深黑幽亮,“隻要我活著,就不可能,你不能安,你要一直管我,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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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不見五指的濃夜裏,許肆月空茫睜著眼,緩緩蜷起身體,撕心裂肺地哭:“雪沉,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忘了你。”


    那晚距離他離開,她已經數不清過了多長時間。


    她隻知道,自己的手臂瘦到一把骨頭。


    夜太深了,靜得猶如墓穴,許肆月哭累了,窩在床邊,迷迷糊糊合著眼,突然感覺有風在靠近。


    很淡,微涼,夾著很淺的木質香。


    許肆月整個人愣在原地。


    是雪沉身上的味道。


    她一瞬間癲狂,掙紮著要起身,有一隻無形的手落在她頭頂上,像夢像幻象,輕柔耐心地撫摸。


    她最貪戀的聲音,在她耳邊很輕地歎息。


    許肆月在虛空裏胡亂地抓,什麽也碰不到,她抽噎著慢下來,小心翼翼感受著他,用手臂勾勒出一個虛無的輪廓,珍愛抱住。


    “老公,”她伏在他肩上,小小聲呢喃,“你瘦啦。”


    許肆月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模糊的夢裏,顧雪沉手指溫熱,無奈地捏她臉頰:“月月不哭,乖一點。”


    等再醒來時,她懷中死死摟著的,是裝著他骨灰的木匣。


    許肆月呆坐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她才乖巧低下頭,在上麵眷戀地親吻。


    “雪沉,我聽話,乖一點,作為交換,你讓我見你好不好。”


    就是這一天,許肆月時隔許久,打開了家裏的窗簾和大門,她眯起眼看陌生的陽光,叫醒蹲在門外昏昏欲睡的喬禦,粗啞說:“走吧,去墓園,我讓他入土。”


    喬禦激動得泣淚橫流,一路上嘴裏不停念叨,許肆月聽不清楚,自顧自把骨灰捧到窗口,讓雪沉看窗外那些景色。


    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段路了。


    所以在臨近墓園的十字路口,一輛失控的貨車歪歪扭扭朝著後排猛衝過來時,她並不害怕,碰撞發生前的一刻,她甚至慶幸地笑出來,把骨灰匣嚴絲合縫地護在懷裏,用身體牢牢包裹,低聲喃喃:“雪沉,我死了,就能見到你了。”


    震耳欲聾的巨響,慘烈狼藉。


    銳痛把她穿透的刹那,她弓著身體,保護他的骨灰。


    許肆月重新挑開眼簾的時候,全身酸痛得要散架,頭“砰”的一聲重重磕在桌沿上,疼得暈眩。


    她雙手本能地尋找骨灰匣,過了幾秒,確定沒有,懷中是空的,她驚恐得猛然直起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椅子?!


    車禍……她沒死……


    “肆月,沒事吧?”有一雙女孩子的手急忙來扶她,“睡迷糊了是不是?”


    她擁堵的耳朵裏漸漸傳來更多聲音,說笑閑聊,雜亂的腳步,嘩嘩翻書,空調細微噪音,黑板擦懶洋洋地滑動,還有離她最近的,程熙少女時的嗓音。


    許肆月渾身不自覺地開始顫抖,她大睜著眼,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書桌,一本英語書大大攤開,扉頁上龍飛鳳舞寫著“高二五班,許肆月”,她忍不住戰栗,牙齒打著顫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上故意裁短的一中校服裙。


    程熙梳著馬尾辮,擔心搖晃她:“怎麽啦?課間睡一覺怎麽睡暈——哎我靠,你慢點!”


    許肆月把桌椅撞得哐哐亂響,東倒西歪成一片,一臉慘白地站在教室裏。


    她前後桌的同學誰也不敢有怨言,一群男生聽到動靜,殷勤地跑過來等她吩咐。


    許肆月赤紅的眼睛盯著程熙:“……我做夢了?”


    程熙呆滯。


    “……死前的幻想?”


    程熙一把掐住她手:“快快快跟我去醫護室!這離高考還有一年呢,好好的一中小霸王可別瘋了。”


    真實的疼痛讓許肆月喜極而泣。


    她慌亂翻著書:“高二……高二五班……雪沉在……在一班……他在……”


    許肆月推開一堆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出教室,她站在熟悉的走廊裏幾乎窒息,憑著記憶踉踉蹌蹌跑向走廊另一頭的高二一班。


    周圍很多人,無數的聲音在驚詫地朝她指指點點。


    許肆月全都看不見,她一口氣狂奔向一班門口,抓著門框,牙齒咬住手背,一步一步,誠惶誠恐地挪過去。


    上午的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窗灑了大半個教室。


    那個清瘦身影被金紗籠罩著,短發烏黑,眉眼沉靜俊俏,樸素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偏偏顯得幹淨漂亮。


    許肆月嘴唇無意識張開,發出破碎的氣音。


    他眼睫動了動,抬眸望過來,一雙黑瞳如同從前。


    許肆月彎下腰,抑製不住嘶啞的哭聲,全班幾十人吃驚地看向她,紛紛大叫。


    “臥槽許肆月!”


    “她來找誰的?昨天她不是剛找了一個帥的,這麽快換目標了?!”


    “不對啊哭成這樣,誰有本事讓她掉眼淚啊?”


    “哎哎哎她進來了——”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班長?!”


    高三一班,裏裏外外近百人的震驚注視下,許肆月直起身體,抹著眼淚奔向那位向來清冷少言,難以接近的班長顧雪沉,直直撞到他懷裏,爬到他腿上,拚命摟緊他的腰,哭著喊:“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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