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肆月盯著顧雪沉的手, 本來就昏沉的腦袋裏嗡了一聲,有好一會兒回不來神。


    他怎麽在!


    她根本就沒瞞住,顧雪沉早知道她在騙人了是嗎?他會停在樓下,應該是從機場就一路跟來了, 那麽她下飛機接到那兩通電話的時候, 他其實是在默默等著接她?!


    顧雪沉是親眼看著她說謊, 敷衍,對他置之不理, 揚長而去……


    不管她是不是替身, 他都肯定難過死了。


    許肆月牙齒咬得酸痛,緊貼在窗口上往下看, 忽然忍不住啜泣出聲。


    程熙看得心驚肉跳, 急忙上前拍她的背,試圖激將法:“有問題就解決,許肆月你不是遇到事情容易哭的人!”


    “我以前當然不是, 我以前……隻有讓別人哭的份,”許肆月喃喃,“後來病了才愛哭,他把我的病治好了,又讓我愛上他, 愛比病可怕多了,把我變得我又軟弱又膽小。”


    她失神地望著顧雪沉的手指。


    那雙手摟她抱她, 維護她,扒開嶙峋的廢墟找她。


    許肆月輕聲說:“其實我想過很多次, 我這麽壞,沒良心,也沒有美到獨一無二的程度, 顧雪沉為什麽那麽愛我,我哪裏值得。”


    程熙著急地反駁:“你當然值得啊!我們肆月是仙女!”


    “我不是,”她含著淚笑了一下,“連親生爸爸都不願意要我,連好多年的姐妹都背叛恨我,當初回國之前,我病得挺嚴重的,已經偷偷攢好了一瓶安眠藥,如果不是顧雪沉及時把我拉住,我早就沒命了。”


    許肆月靠在窗欞上,用力掐著自己不想哭得太慘:“我是被他續了命,他怎麽可以是假的。”


    程熙眼眶也酸了,抱住許肆月:“我還以為你隻是喜歡,現在看來,能讓你愛一個人愛到自卑沒信心,那根本就是淪陷進去了。”


    她不敢太深問,指著樓下賓利說:“肆月,你直接去見顧雪沉好不好,無論你們倆之間有什麽事,當麵談。”


    許肆月把頭埋進膝蓋間。


    她情緒太不穩定了,沒見到尚且這樣,真要這時候麵對麵,還是在封閉的小車廂裏,不知道會怎麽失控,萬一朝顧雪沉歇斯底裏發瘋,她跟他之間可能連一個心平氣和的機會都沒了。


    許肆月摸出手機,一句話打錯了好多次,許久才發給顧雪沉:“我明天上午就回家了,你今晚早點休息,別熬夜。”


    她這麽說,雪沉應該就會回去等她了。


    許肆月慌忙把窗簾放下,沒勇氣再看他的車開走,她推程熙出去,爬上床蒙住被子,片刻後,手機一震,在黑乎乎的被窩裏亮得刺眼。


    大魔王:“我做錯什麽了嗎。”


    許肆月顫巍巍的心被這句話狠剜了一下,她揪住枕頭咬在嘴裏,抖著手給他回:“沒有,明天回去,我有話跟你說。”


    夜裏靜得近乎恐怖,許肆月被子裹得再緊,依然控製不住渾身的顫。


    她竭盡所能摒棄那些負麵情緒,讓自己保持清醒。


    四年前和四年後那麽多的畫麵,一幀幀在她眼前鋒利地劃,顧雪沉那雙濃稠深暗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進去燒成灰。


    不對……她心理上不健康,比別人敏感多了,雪沉對她如果沒有真正的感情,怎麽可能把她治愈?她早就排斥了!


    她不信梁嫣的。


    說不定那次醉酒隻是她聽錯了,根本沒有圓月這個人,那張照片上的男孩也不是雪沉!是她關心則亂!


    她瞎猜什麽,等明天回家,她就坦白去問他,讓他親口否認!


    如果他不否認……


    許肆月茫然地抱著自己,一直混混沌沌到後半夜,快天亮時,她通紅的眸子凝視黑暗,不知不覺把嘴角咬出一片破口。


    不否認的話,她就隻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要麽這件事是真的,她的確是個悲哀可笑的替身,那她還賴在他身邊幹什麽?祈求他的憐憫?還是熬著看以後誰先死,不要臉地等著繼承他億萬家產嗎?她再愛他,也沒那麽卑劣下賤,她會主動提離婚,滾得遠遠的。


    要麽這件事不存在,那害得顧雪沉苦苦隱藏,不能光明正大愛她的原因,她也實在無法再等下去了,她太笨,這麽久都找不到答案,或許隻有離婚,用跟他分開來威脅,他才能吐露真話。


    最後一次……


    許肆月身上溫度盡失,瑟縮地把自己死死團起來。


    雪沉,對不起,我真的走投無路了,最後再逼你一次。


    許肆月不知道幾點鍾迷糊睡著,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翻看手機,快十點了!


    再昏沉下去,上午都要過完了。


    許肆月已經決定怎麽做,就不讓自己有遲疑退縮的機會,她馬上下床收拾,盡量看上去體麵一點,推開臥室門時,程熙正在外麵來回踱,一見她出現,立崩潰地原地跺腳:“他……他還在!”


    許肆月一懵,不敢相信地衝到陽台,日光鼎盛,照著還停在原位的賓利,男人的手不在方向盤上,早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一整夜加一個上午,顧雪沉執著地等她,動都沒動過。


    許肆月神經暴跳,心疼苦澀激得她胸口疼,她轉身就想往樓下跑,手按住門把時又停住,這種狀態太糟了,兩個人的反應都容易脫軌。


    她用力清嗓子,咳得滿口辛辣,才把電話撥過去:“……你在哪。”


    足足過了半分鍾,聽筒裏終於響起暗啞到微微扭曲的聲音:“你說上午回來,我在車裏等你。”


    許肆月額頭抵著冰冷的門板:“我現在就出發回瑾園,你也回去,我們半小時後見。”


    顧雪沉不掛,也不出聲,極度窒息的沉默後,他輕輕問:“瑾園?不是家嗎?”


    他死氣沉沉地靠在椅背上,腿像已經沒了知覺,太陽穴裏有幾十把錐子在不停地刺,翻攪著血肉,每一下都深入骨髓。


    肆月說回瑾園,不說回家。


    他好不容易才擁有的那個家,又要被她收回了是嗎。


    她有話要跟他講,是準備當麵告訴他,她對他沒興趣了,膩了,還是要跟他劃清界限,以後都不會碰他了。


    顧雪沉低下頭,他不該問的,會讓肆月煩,她更要躲開。


    他手指冰得很不靈活,遲緩地掛了電話,把車開到隱蔽的位置,一眨不眨盯著那個樓門,等許肆月獨自出來,他充血的雙瞳就沒有眨過。


    許肆月上車,他跟著,不遠不近就在後麵,透過兩道玻璃和相隔的距離,注視她雪白的後頸。


    他留下的吻痕都消失了,就像從沒存在過。


    程熙家到瑾園二十多分鍾的車程,許肆月在門前下車,深吸幾口氣才解鎖進門,以為會看見顧雪沉,家裏卻空蕩蕩的,她剛想打電話,外麵就隱約傳來車聲。


    許肆月心口跳得快要抽搐,攥著手回過頭。


    大門打開,男人很慢地走進來,陽光從他背後籠罩,他卻整個人都埋在晦暗裏,表情看不清楚。


    五六天沒見了,許肆月一看到他就想哭,強忍著眼淚。


    門自動關上,“啪嗒”一聲,震碎了凝固的氣氛,許肆月一顫,避開視線。


    顧雪沉在走近,可她絲毫也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溫度,他沒有來親近她,略顯吃力地脫了外衣,把襯衫袖扣卷起一點,雙手翻動時,掌心粗糲的傷口露出來,有很多結痂的位置竟然又流了血。


    他很低地問:“餓麽?我給你做飯。”


    許肆月嗓子堵著,不自覺順著朝廚房看過去,目光猛一震,料理台上擺著好幾個盤子,裏麵是整齊切好的食材,已經幹了。


    昨晚……他不僅接她回家,還準備給她做菜的。


    許肆月強行支撐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坍塌,她看著顧雪沉的背影,帶著哭腔喊他:“顧雪沉!”


    顧雪沉似乎搖晃了一下,急切地側過臉,啞聲打斷:“我們先吃飯!”


    他勉力站著,頭在被連綿的疼痛衝擊,如果她說那些玩夠了不想再理他的話,他真的承受不了,也許就等不到生日了,他隻想把沒有讓她嚐到的菜做出來,跟她吃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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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肆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感覺到的隻有回避。


    恨她的話,就早點讓她解脫。


    愛她的話,為什麽不願意多給她一點安全感,讓她在別人挑撥時多些自信。


    許肆月追上前兩步,脫口問道:“不想吃飯,我有話跟你說!你告訴我,圓月是誰?”


    空氣猝然冷凝,連呼吸的空間也被剝奪,壓迫得喉嚨猛烈灼燒。


    幾秒鍾猶如過了幾個小時,顧雪沉緩緩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向許肆月,手中還提著的外衣掉在地上。


    “你說什麽?”


    許肆月愣了,高高懸著的心被他發自本能的反應刺透。


    不是編出來的。


    真的有圓月……


    他眼睛黑得瘮人,隻是因為她提了這個名字!


    許肆月不肯哭,無望地嘶聲追問:“你說實話,你當初接受我的追求,後來娶我維護我,這麽長時間明裏暗裏對我好,親我,跟我上床,最開始的起因,都是因為圓月,是嗎?!你對我的所有感情,開端全部是圓月,是嗎!”


    顧雪沉的嗓音徹底被撕碎,他略有踉蹌,兩步逼到她麵前,幾乎語不成句:“誰告訴你的!”


    許肆月憋著的淚傾瀉而下。


    他承認了。


    他的激烈,動容,不是為了她。


    之前她預設的那些美好幻想,被他親手破滅。


    許肆月燒成灰的心底隻剩下最後一絲微弱希望。


    她肩膀顫抖,抗拒顧雪沉的靠近,向後退開,冰冷迎上他染血的雙眼:“顧雪沉,夠了,到此為止,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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