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舷。」


    「嗯?」


    「我……」尹東涵對上了楊舷的眼睛,所有膽量的積攢都在那一刻宣告土崩瓦解。


    楊舷眨著眼,不解地望向他。那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裏總閃有一環高光,點綴在飽滿的瞳仁上。


    這眼睛也將也必將直視暴雨。


    「抱歉,我一直有件事想和你說,但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才一直拖到了現在。」尹東涵注視著楊舷的瞳孔,逼著自己不再後退。


    「怎麽了?」楊舷緊張起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尹東涵。


    尹東涵食指點了「發送」,盯著頁麵上一圈一圈轉著的加載符號:「視頻正在上傳,你一定要冷靜。」


    楊舷的眼神閃了閃,方才還洋溢在眉眼間的那份歡愉一散全無:「是……關於什麽的?」


    「你爺爺想和你說的幾句話。」尹東涵話音落下的同時,視頻完成了上傳。


    楊舷的手機提示音響了,在隻有電扇轟鳴的琴房裏刺耳而突兀。


    尹東涵緘默著低下頭,他不忍目睹他心愛的那雙眼睛黯淡下來——太殘忍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楊舷。


    「嗨,我的大孫子,現在在幹啥呢?當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啊,說不定你就見不到爺爺了,很可惜,我沒能……」


    熟悉的話再次在尹東涵耳邊響起,視頻並沒有壓縮音質,幾乎將那天的所有都還了原。


    電扇在楊舷頭頂轟鳴,掩蓋住了他顯有起伏的呼吸聲。他雙手捧著手機,畫麵通過他的眼睛投射上了他的神經中樞,但沒有在表麵留下什麽痕跡。


    進度條過半,他還是木訥著,一麵麻痹自己這真實的東西並非真實,一麵填平心裏被挖開的、林林總總的、寬而深的溝壑。


    因為那些畫麵雖沒有在表麵留下什麽痕跡,但那有毒的汁液會溶淋下滲,讓傷口潰爛在內部。


    「小乖子,別哭啊,你要抬頭,往前跑。」


    這是視頻的最後一句,尹東涵記得。


    他抬眼見楊舷雙手捧著已經黑了屏的手機,默然在原地,淡定得反常,沒有想像中的撕心裂肺。


    但反倒是這樣尹東涵更擔心,就像車禍之後最嚴重的並不是斷手斷腳,而是那些看似無事的人。


    「楊舷,你還好嗎?」尹東涵想看看他的眼睛,但楊舷頭垂得很低,根本不給尹東涵這個機會。


    「對不起,那天我騙了你,根本不是我檔案出了問題,是你爺爺讓我去醫院看他,我到了之後,他讓我錄了這個視頻,還囑託我一定要演出之後再給你看,可我一直不敢跟你提起這件事,我一直在找機會,我怕你會……對不起,瞞了你這麽長時間。」


    楊舷抬眼,將手機揣進兜裏。


    也沒有帶著淚痕,他隻是抿著有些幹裂的嘴唇,也不知是真的想要滋潤一下,還是想掩飾不止顫抖的雙唇。


    多次欲言又止後,他平靜地望著尹東涵:「我現在想一個人回去看看,還來得及嗎?」


    「還有十分鍾就上課了。」


    尹東涵掩耳盜鈴似的答著他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話術。


    「還來得及嗎?」


    楊舷像是用盡了渾身解數去壓製某種強烈到空前絕後的情緒,混著氣聲的低啞聲音不像是從他這具身體中發出來的。


    尹東涵往旁邊退了退,讓出門口:


    「來得及,都來得及。」


    楊舷橫衝直撞地闖出校門,不要命了似的,強行穿過校門口車來車往的主幹道,招了輛計程車鑽進去:


    「去二院。」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他再也控製不住了,緊繃了一路的情緒積攢到了極點。


    那一股一時無法接受的失重感在他千瘡百孔的軀殼裏粗暴地橫衝直撞,緊需尋一個集中的出口發泄,不然就會連帶著軟流層的岩漿一併連地殼都撞的粉碎。


    「楊正鴻!你們有認識楊正鴻的嗎?他在哪?」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聽說過。」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見他!」


    「先生你冷靜一點,這裏是醫院。」


    「我知道,所以他一定在你們這,你們肯定見過!這這這……這是他的照片,你們看看!」楊舷將視頻的截圖舉給護士。


    他用力撐著護士站桌台的那隻手的手腕內側爆起可怕的青筋,他下車直奔住院部,還背著沒來得及放下的琴盒。來往的人見他精神恍惚,都退避三舍。


    平常在人群中能不吱聲就不吱聲的楊舷清醒著看著自己發瘋,變成他自己都不敢認的樣子。


    「真不認識,您再這樣我們叫保安了。」


    「不……別,求求你們了!再看看,就再看一眼!」楊舷和護士長死纏爛打的同時,一個推車的小護士斜眼瞧了下那張照片,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和旁邊的同事嘀咕了幾句。


    楊舷正處於精神負載的狀態,他的耳朵現在靈敏得嚇人。他旋即轉身把手機舉給旁邊交頭接耳的護士:「你見過?你見過他?」


    「嗯,是一個肺癌患者,但是前幾天已經走了。」


    「什麽,走了?」


    楊舷驟然冷卻下來,和之前不管不顧撐在護士站桌台上的他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照常忙著自己的事,唯有他正在原地呆若木雞,不知下一步何去何從。


    住院部的每條走廊都是那麽相似,每扇門、每盞燈整齊地排列著,在透視的作用下仿佛能無限延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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