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六部之中,也有持此觀點的部堂高官,大致意思與祁嶸接近,隻是內容更為詳實,但他們是兩榜進士,料理國事幾十載,豈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可以相比的?


    能不受他人影響,獨立的闡述觀點,已經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林長濟心中唏噓一聲,想稱讚祁嶸幾句,卻發現後者已經不見了蹤影。


    跑什麽呢?又沒寫什麽大逆不道之言。


    林長濟十分無奈。


    又見祁屹仍坐在原處,翹首以待,在等他的點評。


    林長濟又將兩篇文章擺在一起,祁屹的文章在祁嶸的對比下實在黯然失色。


    但他仍是稱讚道:「世子此文,遣詞造句無誤,書理純密,韻腳自然,已頗成氣候了。」


    祁屹覺得祁嶸一向不靠譜,不相信他會寫出什麽可堪入目的東西,聽聞師傅的誇讚,難掩得意之色,起身笑道:「師傅謬讚了,還請師傅代我兄弟二人上呈所請。」


    林長濟稱一定,便下了課。


    次日,兩篇文章就出現在皇帝的案頭。


    皇帝召來林長濟,沉著臉問他,祁嶸的文章是否夾雜了他的意思。


    林長濟矢口否認:「臣一介翰林,不知兵事,從不敢妄言軍務,兩位世子所言,皆是他們自己的見解。」


    皇帝麵色稍霽,對著那篇文章又看了兩遍。


    朝事總有理清的一天,邊患總有解決的一天,可是做過皇帝的人都知道,為國家培養一個英明的後繼之君才是難如登天的。


    蒼天有眼,要為國朝降下一位中興之主了嗎?


    「朕上次問他,他說仍在學《論語》。」皇帝道。


    林長濟據實奏對:「世子對臣也是這樣說的。」


    「可他為什麽要藏拙呢?」皇帝又問。


    「這……臣也想不明白。」林長濟搪塞道。


    「不論如何,總是列祖列宗有德啊。」皇帝喃喃自語,卻也不再糾結他欺君的罪過了。


    林長濟聞言麵無表情,假裝自己不在現場。「林卿。」


    「臣在。」


    「你有功,」皇帝又對劉佰道,「開內庫,賜銀百兩,綢緞十匹。」


    「謝陛下賞賜。」林長濟撩襟欲跪。


    「免禮。」皇帝抬手命他起身,又添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免生枝節,朕的意思,你明白嗎?」


    「臣遵旨。」林長濟恭敬答道。


    他當然明白,皇帝和群臣對太子的病仍抱希望,從禮法上講,隻要儲君一日在位,任何人都不該有多餘的想法,即便是皇帝本人也不可以。


    領了賞賜,林長濟回到家。


    皇帝不動聲色,隻是命人從庫中挑選了兩方上好的硯台賜給兩位世子,以資鼓勵。


    祁嶸深知自己漏了餡兒,為了彌補「過失」,次日去書堂,他將孫師傅的文玩核桃敲碎了餵給小八吃。


    孫學士臉都綠了。


    跑到幹清宮去邊哭邊告狀,那是他盤了三年的核桃,視同眼珠子般愛護,世子說敲就敲了,還拿去餵鳥!


    喪心病狂啊嗚嗚嗚……


    皇帝一怒之下,派劉佰前去申斥,並收回了祁嶸的賞賜。


    祁屹聽著那疾言厲色的斥責,惴惴不安,心想,祁嶸這下八成是完了。


    祁嶸聽完,心裏反而踏實多了,笑嘻嘻的奉上硯台。


    劉佰臨走時還說:「哦,對了!陛下還命奴婢給世子帶句話。」


    祁嶸問:「什麽話?」


    劉佰道:「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祁嶸一下子小臉煞白,皇帝明擺著諷刺他自相矛盾,因小失大。


    劉佰又道:「陛下還問世子,這句話出自哪裏?」


    「《齊桓晉文之事》。」祁嶸老實答道。


    「這可是《孟子》中的內容。」劉佰道。


    「……」祁嶸唇齒間擠出一個:「是。」


    「聖明無過陛下,世子以後不要再妄圖欺君了。」劉佰笑道。


    祁嶸又道:「是。」


    劉佰捧著硯台離去了。


    這件事惹得滿朝非議,林長濟心如明鏡,並無多大反應,相比之下,他反倒更擔心邊事。


    林硯也有同樣的擔心,兩人聊了許久,林長濟這時才得知,長世帶著妻女進京過年,他終於同意參加明年的春闈,隻是把握不大,試試水。


    「試試水也好。」林長濟道:「總不該不下場就認輸的。」


    他與兩個弟弟不同,外表儒雅溫和,內心卻十分要強。


    林硯深以為然。自他中進士之後,家事朝事,他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了,他知道自己遲早是要離開的,以後這個家還要靠他們三兄弟自己撐得住才好。


    他們聊到深夜。最後是林長濟想起他不能熬夜,催他速速去睡覺。


    次日休沐,林長濟本打算帶長安去琉璃廠逛逛文玩,可是長安有安排,他如今在國子監進學,也有自己的交際。


    「小弟真是長大了。」林長濟盡管這樣說,還是交代他,不許賭博,不許去聲色之地,飲酒要適量,天黑之前要回來,雲雲雲雲。


    說的林長安極是不耐煩,大聲抱怨:「大哥你淨冤枉我,我是那樣的人嗎?不過是去湊一場文會,本來就做不出好詩,你再說我就不去了。」


    「你照去,」林長濟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又說,「不學詩,無以言。」教他學作詩的重要性,雲雲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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