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祖宗


    東屋裏,林硯總算被鬆了綁,活動著酸麻的手腳,整理著淩亂的衣衫,君子死而冠不免……好吧,他還沒加冠。


    窗外,三兄弟蹲在天井裏竊竊私語商量對策,隻有元祥守在他的身邊。


    從元祥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開始,就變成了他唯一的擁躉,時刻守在他的身邊,那發自內心的恭敬謹慎,仿佛回到了曾經雕樑畫棟的大宅子裏。


    「元祥,去把他們三兄弟的文章拿幾篇來,我要看。」林硯道。


    元祥應一聲就去了。


    林硯獨自站在林毓秀留下的銅鏡前出神,該說不說,這真是個極漂亮的小童,眉目清雋,皓齒明眸,若是生在門風嚴謹的世家大族,從小有父母管教、名師引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念及此,他又自嘲一笑,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他為國事操勞了半輩子,管過軍械、管過水利,不是在軍器局烤火,就是在堤上吹風,勞累疲倦,病痛纏身,死後能與愛妻同寢同眠於地下,都覺得是幸福無比的事。隻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有朝一日竟會被曾孫給挖出來。


    眼下他困在這具小小的身體裏出不去,小玄孫的殷切懇求猶在耳畔。


    或許是上天給了他一次為兒孫做馬牛的機會,讓他彌補曾經的過失。


    橫豎也回不去,那就……做一回林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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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井裏,兄弟三人像被雷劈了的茄子。


    長安自責的無地自容,長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他想起那日不堪重壓尋死覓活,曾在暗自許願讓老祖宗們自己爬出來,沒成想,真,應驗了……


    老天給他們開了個多麽大的玩笑!


    長世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三,不知該如何寬慰他們,一張方臉憋得通紅。


    這一切,被林硯盡收眼底。


    經過一整日的觀察,他發現長世木訥少言、憨厚平庸;長安過於狡黠、無視世間禮法,林長濟才是唯一的明白人,所幸三個孩子本性都不壞。


    於是他叫來林長濟。


    長濟雖穿著半舊的衣衫,依然掩飾不住的端方儒雅,儀態非凡。


    林硯眼巴巴的把他盯著——要穿也該穿進這傢夥的身體裏,直接替他去參加科舉豈不是更穩妥直接?


    造化弄人啊……


    事實證明,林長濟確實算的上端方君子,縱使知道了眼前的林硯被老祖宗附體,依舊沒有半分唯唯諾諾的姿態,一來他一向為人坦蕩,不做畏縮小人之態;二來他這些年為了這個家勞心勞力,若說對不住,也隻有老祖宗對不住他的份。


    林家敗落是從祖輩開始的,曾祖父對子侄疏於管教,放任他們眠花宿柳、吃喝嫖賭。曾祖父去世後,祖父和叔祖們更加肆無忌憚,從存銀到古玩,再到房產田產鋪麵,無一不能變賣揮霍。


    富貴殷實的人家倘若沒有身負功名的子弟,連官府都要惦記他的家產,賦稅徭役更是重上加重。便有了富人家將土地田產投獻到同鄉舉人名下,施以酬金以避稅的慣例。最可笑的是,林家人風骨沒了,傲氣卻還在,決計不肯低頭去做這種事,寧願看著家產一步步遭人算計、兼併、占有。


    轉眼到了林長濟這一輩,就拿長房舉例,一女三男,長女林毓秀沒有娘家撐腰,婚後的日子十分難捱,兄弟三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老大有秀才身份傍身,其餘都打著光棍呢。


    這一切的一切,不說全怪林庭鶴,至少也有一多半的責任吧。而林長濟此生遭受的苦痛辛酸,扛在肩上的責任,說白了,都是在還祖父輩欠下的債。


    林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盡可能讓他稚嫩的童聲低沉一些:「這些年,辛苦你了。」


    林長濟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他咬著牙熬過了這些年,照顧弟弟,周濟族人,撫養兒子,考取功名,眼下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候,卻幾乎讓他破防。


    可他眼下最惦記的,仍是他的兒子。


    「那道長說沒有冤魂附體,也沒有鬼怪作祟……」林長濟嘆了口氣:「老祖宗,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句,我兒子去哪兒了?」


    林硯又伸手去撚須,好吧,摸了摸下巴:「應該還在這具身體裏,但我醒著的時候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或許是沉睡了,又或許……哎,你別哭啊。」


    林長濟怎麽能不哭呢!活蹦亂跳的兒子不見了,白得一尊祖宗。


    可林硯自己都沒弄明白的事,實在不好跟他打包票,隻好眼睜睜看著他難過。


    「林家到你們這輩,子嗣確實太過單薄了。」林硯勸道:「過幾年再續一房媳婦,多添些子女吧。」


    林長濟卻揩一把眼角的淚,堅決道:「我答應過我兒不續弦的,一輩子就守著他娘了。」


    「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這點隨我。」林硯一邊擰著眉頭感嘆,一邊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要不是個子不夠高,大抵還要摸摸林長濟的頭。


    「硯兒其實挺好的,雖說頑劣成性,但他……」林長濟絞盡腦汁想了想兒子的優點:「是我親生的呀。」


    ……


    林硯有些接不上話,他活了一輩子,頭回聽說親生的也算優點。


    不知過了多久,林長濟的啜泣聲終於停了。


    「這以後……輩分又該怎麽論呢?」君子講究名正言順,林長濟又是個較真的,這個問題他已經苦惱良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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