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撇了撇嘴角。得了,老狐狸手中如端著一個盆,把禍水一盆盆潑過來。


    德宗帝沉沉問道:「明蒲放火時,口中念的是那首鍾馗歌謠?」


    竇文還沒答,沈星河便答了:「正是。微臣將他帶至大理寺後,他也在反覆地念。」


    鍾馗,是德宗帝心頭之刺。


    德宗帝臉色鬱怒:「此事豈能一筆帶過?沈星河,你行事莽撞草率,先前殺死四名嫌犯,朕已姑息你一次,原以為你能痛定思痛,改過自新!不料你再次玩忽職守,致嫌犯身亡!若讓朕知道你與鍾馗有牽連,朕不會顧及情麵。」


    德宗帝對沈星河一向寬和,鮮有地對他露出帝王之怒,徐徐道:「大理寺少卿,你先不必做了。去領二十廷杖,跟監察禦史把事情交待清楚。」


    沈星河似早有預料,沒有分辯,隻平靜地自己摘下烏紗帽:「罪臣遵旨。」


    竇文低著頭,嘴角掠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沈星河走出殿外去領刑。


    竇文顫巍巍地送出來:「二公子,聖上隻是在氣頭上罷了,你不要記恨聖上!咱家在聖上麵前還能說上幾句話,必會替二公子美言幾句,您挨幾板子,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沈星河回頭嘴角一勾:「大可不必。竇將軍還要忙著應付鍾馗,我這點小事,不敢有勞竇將軍。」


    竇文神情微變,仿佛慈悲的麵具裂開縫隙,露出底下的一線猙獰一閃即逝。他微微哽咽著嗓音,對遲小乙說:「小乙啊,你親自掌刑,一定要囑咐好那幫小子,點到即止,萬不可手重了。」


    遲小乙抬頭對上竇文的視線,心中一凜。接著垂首,順從地說:「遵命。老祖宗放心。」


    沈星河轉身就走,走得趾高氣昂,不像去領罰,倒像去上任。竇文站在後方,麵皮繃起,朝遲小乙示意了一下。遲小乙點點頭,緊跟上去。


    稀薄冬陽落在玉階,竇文站在階下,低語中滲著涼意:「沈二公子果然年輕氣盛,性情張揚!卑賤庶子,就是欠家教。咱家一片苦心,都是為了教他做人,沈二公子若明事理,當記我恩情。」


    遲小乙跟在沈星河後麵,穿過宮廷裏長長的走道,兩人的腳步聲空蕩地迴響。遲小乙壓得極低的聲音忽然自身後傳來:「沈大人,奴婢這裏有一味藥,您服上一粒,可護住心脈,不致重傷。」


    沈星河腳步猛地一頓,回身看著他,目光中充滿審視。


    遲小乙伸手遞過一物,沈星河卻沒有接,逼視著遲小乙:「我憑什麽相信你?」


    遲小乙急促地說:「沈大人若對老祖宗多少有點了解,便知道老祖宗一貫會說反話。其中更深的意思,隻有我們這些奴婢才聽得懂。老祖宗方才說點到即可,就是讓奴婢暗中知會行刑太監,以手法巧勁重傷於您,不致要您的命,但是,會毀了身體根基,從此變成個病秧子!奴婢不敢違背老祖宗的命令,隻有這個辦法了!」


    沈星河看著遲小乙手中托的藥丸:「萬一這是毒藥呢?」


    遲小乙怕後麵來人,回頭看了一眼,額上急出了汗:「奴婢若以毒藥傷大人性命,過後太醫也能驗出來,奴婢難道不要命了嗎?」


    冷風貫穿過道,沈星河在風聲裏問:「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


    遲小乙手向前伸著,誠懇地道:「奴婢敬佩大人的為人,不忍大人受重傷罷了。」


    沈星河接過藥,掂在手中看:「別跟我講這些鬼話,你不說實話,我現在就把它送給你老祖宗,讓他驗驗是什麽玩意。」


    遲小乙嚇白了臉:「大人,您……」


    走道一端隱隱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過來了。遲小乙牙一咬,飛快地說:「沒有人指使,奴婢隻是為了保自己的命!奴婢兩頭為奴,一邊是聖上,一邊是老祖宗,無論哪一位,摁死奴婢就如摁死一隻螞蟻!這次聖上隻想稍加責罰於您,老祖宗卻想要您半殘,還偏讓奴婢負責掌刑。我不依著老祖宗的意思給行刑太監授意,我得死。您若被打殘了,聖上會讓我死!奴婢兩邊都開罪不起,隻有這個辦法了!沈大人,您就當可憐可憐我!」


    他快要給沈星河跪下了,精神繃到了極點。


    腳步聲越來越近,鐵甲錚錚,是巡邏的宮衛。沈星河壓低聲音厲聲問道:「藥哪來的?說!」


    遲小乙脫口而出:「白藥師給的……」


    走道後頭巡衛的身影出現的前一剎,沈星河像丟一粒花生米一樣,把藥丸丟進口中,轉身就往前走。


    遲小乙呆了一下,才跟上去。


    沈星河嚼著藥,一邊走,一邊回頭盯了遲小乙一眼。遲小乙不敢回視,冷汗正從鬢角淌下。


    沈星河因著苦澀的藥味緊蹙了眉。


    白藥師,白不聞。這個街頭遊醫手伸得可真長啊,都伸進深宮大內來了。


    行刑太監的手果然格外地黑。看著不重,皮肉幾乎無損,棍棍擊在要害。


    盡管有藥物護體,沈星河還是被打得半昏過去。由人用板子抬走時,竇文遠遠目送著,露出滿意的神情。


    遲小乙過來復命,臉色發白,有些失魂落魄:「一切都按老祖宗的吩咐安排,這就把人押去刑部大牢。」


    竇文彎腰打量著他:「乖孫,怕了?」


    遲小乙垂首:「是孫兒沒出息。」


    竇文樂了,撫摸著他的腦袋:「乖孫,害怕,是因手上的人命不夠多,以後多做幾次就習慣了。再說了,這有什麽好怕的?先受杖傷,再進大牢,有個三長兩短在所難免嘛。沈二公子福大命大,願他吉人天象,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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