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人沒治好不說,當晚就心悸猝死了,那大夫不僅不承認自己開了方,還反咬一口說是家師是庸醫,員外老爺就是被家師拿藥給藥死的,要拉去過堂打官司。家師行醫數年從未有過失手,不想晚年憑白受辱金字招牌被砸,不得已隻好告老還鄉,他心裏不舒坦,這才對二位有所冒犯。」


    小夥計口齒伶俐,這番話讓原本黑沉著臉的蔣大夫心生起些難過來。小老頭年逾七十,此刻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既憤懣又委屈,氣鼓鼓的抱臂站在一旁,倒叫宋楚雲望之生不起氣來了。


    「我聽這小哥說的確有其事,楚雲,想來蔣大夫受了冤枉也不是真心針對我們,不如都消消氣,坐下來再細商談商談吧?」


    唐恬好言一哄,宋楚雲的耳根子就軟得沒辦法了。他看看抿唇含笑的小夫郎,再看看一臉殷切和一臉委屈的師徒倆,終究還是站定了步子。


    「好吧好吧,我且先問一句,蔣大夫,您這店到底要不要外租?」


    蔣葳自小就跟隨父親學醫,後來在淮昭鎮上開了這麽多年的醫館,對這個地方的感情有多深不用細說。


    從心底裏講,他是不願意把賴以維生的店鋪給外租出去的,可遭遇那事後他惹上了官司,砸了招牌不說,這淮昭鎮也是斷斷不能再繼續呆下去了。


    要外租的牌子提早半個月就掛了出去,可上門來詢問的幾個商戶都被他想法子給轟走了。不是嫌租金價格壓的低,的確是他還想再上拖一拖,哪怕是三五天,讓他和這些陪伴數年的老物件們好好道個別。


    宋楚雲許是看出了他眼神裏的深切不舍,也收斂了些態度:「老人家,我和夫郎是誠心想來打聽一下店鋪的租金價碼的,這家店若盤下來,我們打算重新修葺開個甜品鋪。您放心,不論生意好壞與否,總之在我們手裏絕不會讓這家鋪子敗壞名聲。」


    宋楚雲一語中的,說的正是蔣大夫的心聲。


    小老頭對視上他那雙眸子,似是被裏麵的某種堅定給觸動了。


    臉上因慪惱而起的漲紅逐漸褪去,半晌才澀聲開口道:「.....這話當真?沒想到你們夫妻倆年紀尚輕,竟還有這等心胸,看來是我這糟老頭子不中用了。也罷.....清風,你帶他們到裏邊去逛逛,可別叫主顧遺漏了細節。」


    說到底蔣大夫擔心的不過是碰到掙快錢的商戶,租去店麵做些苟且營生。一想到他那親手打的黃梨木大櫃要拿去擺放滿是銅臭味的招財擺件,心裏就疼的滴血。


    既然是做食肆,而且有宋楚雲的保證,他也不該總執念於心頭的一點不舍。醫者醫病,食者醫心,美味的甜食能給人帶來幸福快樂,這又何嚐不是他當初行醫救人時的初心呢。


    清風便是那小夥計了,聽他師父終於鬆口,臉上也露出笑來,熱情招呼宋楚雲和唐恬到二樓相看。


    「來來來,二位樓上請!當心腳下,這木台階有些年頭了是有點鬆動,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但不影響使用的,結實牢固的很。噢對了.....樓上還有個外延露台,正對著吉慶街,閑時可以喝個茶看個景兒,十分怡人。」


    清風事無巨細,上個台階的功夫就基本介紹了店裏的布局。宋楚雲豎耳聽著,卻見唐恬仿佛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向後遊離,不由好奇問道:「甜甜,在看什麽呢?」


    唐恬沒說話,隻是指了指蔣大夫所在的位置。


    和小徒弟極力推銷的熱情不同,蔣大夫在他們走後仍一個人愣愣站在原地,略微佝僂的背影顯得孤獨且落寞。他目光一寸寸掃過大櫃、長桌、被藥湯浸成深褐色的瓦罐、以及一本厚厚的泛黃的書冊。


    「你們在看那個啊?」


    清風見他們感興趣,也折轉回來,靠在樓梯轉角小聲介紹。


    「那可是我師父最寶貝的東西,早些年許多患者經他的手醫治痊癒,便帶著重禮來感謝他,他百般推脫堅決不肯要,說那是隻是盡他醫家的本分。後來送禮的越來越多,我師父見勸不住就特意去書齋買了這本厚冊子,讓他們把感謝的話寫在紙上。」


    「一方麵是以此心領患者們的謝意,另一方麵是為自己留點念想。他知道這家鋪子遲早是要轉手給下任鋪主的,要真等年紀大了回鄉養老,拿出來翻翻還能想起在鎮上治病救人時的種種場景。」


    「我也知道他不舍,可他這些年為醫治患者勞心勞力,早患上了心衰的病症。我沒甚本事傍身,想著既已擔了無法平反冤屈的不孝名,那就隻能多照顧他些許。至少讓他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兩年裏,能過上幾天閑散自在的輕鬆日子吧。」


    第128章


    細說起來清風與蔣大夫的結緣還很有一段故事。


    他娘親本是外鎮的一名歌姬, 因堂會上被富紳看中強納為小妾,後來便有了身孕。


    富紳的原配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潑辣悍婦,哪裏忍得了丈夫在外養妾室。趁著一日富紳外出收取貨款, 立馬帶人上門要將那女子綁去沉塘。


    也幸得那女子會水,又鐵了心要為腹中孩子求條生路, 機緣巧合間掙脫了綁在腳上的繩子, 鳧到水塘另一側撿回了條命。


    彼時她已懷孕八月有餘, 一番嗆水受驚動了胎氣,命懸一線時恰逢蔣大夫經過。出於醫者仁心, 他便把那名女子帶回醫館精心照料, 直至半月後順利生產。


    不知是不是險些被人沉塘釀下了病根, 生下孩子沒多久她身子就垮了。眼下唯一能託付的隻有蔣大夫一人, 看她如此哀切懇求, 蔣大夫心念微動, 應允了會將這孩子收為徒弟,來日為自己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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