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


    夜場打烊後,通常要進行全麵的復盤,包括清潔,物料核對和帳務清算,博遠場子很大,全部做完都要天亮了。


    宋宇收拾完包廂,往吧檯去核對物料。


    大廳內,幾個眼熟的同事紮堆兒講小話,見宋宇走進了紛紛閉嘴,「來了來了。」


    宋宇雖然性子烈,但不是時刻要與人針鋒相對,博遠隻是他短期的容身之所,他與這邊的人沒有交情,不願惹事生非,徒增煩惱,於是假裝聽不見議論,悶頭幹事。


    沒想到一進吧檯,剛冷卻的火氣噌地又上來了。


    吧檯裏一排小冰箱的燈全滅了,往裏一看,是插頭被拔了。


    「誰把我插頭拔了?」宋宇抬起頭問。


    吧檯冰箱裏放的是調酒材料,很多都是新鮮蔬果,最近輪到他負責,要時刻注意冰箱溫度,宋宇每隔二十分鍾記一次溫度,謹慎的要命,生怕出錯,這插頭一看就是故意拔的。


    「哪個看我不順眼,或者覺得我搶了他的活,可以跟我說,我這人好講話的很,」宋宇一口火氣卡在嗓子眼,「沒根沒底地搞陷害,能撈什麽好處?」


    「宋宇!」樓梯上方冷不丁傳來一聲怒斥,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凱文在辦公室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道歉電話,口幹舌燥,一下來看見宋宇還在頤指氣使,臉色更難看了。


    「我還沒跟你算帳!你倒是先訓起人來了!」


    宋宇連忙收聲,一想到剛還劃了人家新車,笑容險些再次綻放,他強憋著道,「凱文,今晚損失我承擔,從我工資扣,扣完順到下個月……」


    凱文見他嬉皮笑臉,揮手就給他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宋宇眼冒金星,口腔泛起鐵鏽味。


    「你哪來的臉笑?」


    這巴掌甩得兇狠,大廳頓時一片死寂,巴掌的餘聲在空曠的大廳上方迴響。


    「我說了我擔責,」宋宇站得筆直,「你還要怎樣?」


    凱文反問,「你怎麽擔,擔的起嗎?」


    這裏有些老員工知道凱文的作風,一般他當場動手打的,事後就不會再追究;相反當眾不追究的,事後開除是其次,還會暗中找人教訓一頓。


    已經有熱心的同事小聲提醒,「小宇,少說兩句。」


    「是的是的,好好認個錯。」


    「我怎麽沒認錯了?」宋宇的火氣已經被頂上來了,麵對勸解他充耳不聞,「我就差跪下認錯了,怎麽著,我這巴掌白挨了?你那杯酒白潑了是不是,那我走人,不幹行了吧?」


    其實凱文對這個利索能幹的年輕人印象還行,隻要宋宇低頭服軟,扛過這巴掌,一切就算過去。可他一會嬉皮笑臉,一會撂挑子不幹,當這麽多人的麵,非是不給領導台階下,讓他更加窩火。


    「你當這是你家?」凱文質問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宋宇心裏也有火,「大哥,我歉也道了,酒也喝了,臉也丟了,損失我也承擔,你怎麽沒完沒了?」


    看著手下不僅毫無悔改之心,還越頂越凶,凱文氣的臉色發白,咬牙切齒,「宋宇,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開玩笑,你要知道你今晚造成的損失有多嚴重,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最後這句太中下懷,宋宇臉色當場就變了。


    「你說什麽?」


    剛才他頂完凱文還有點後悔,他心裏知道,凱文對他不錯,招的爽快,錢也不少,還要提他做領班。他本來下定決心,凱文要是再動手,自己就受著,絕不抵擋,哪知凱文哪壺不開提哪壺,說什麽不好,非要提他中最大的隱痛。


    這就是顆炸彈,誰點就炸誰。


    「你再說一遍?」宋宇冷聲道。


    凱文這話純屬無心,他幹脆地重複,「把你賣了都賠不起,有問題嗎?」


    宋宇臉一黑,抬手砸出一塊抹布,單手撐桌翻出吧檯,豹子一樣竄出去,直直把凱文撲倒在地。


    他畢竟練過刀,手勁奇大,下手又黑,真幹起來,在場人普遍不是他的對手,服務員和安保蜂擁而上,七八個人,七手八腳,花了半天才勉強把他按住。


    「瞧把你媽日的!」被拉開的宋宇依舊嘴上不慫,「想賣老子的多了,排得上你嗎!你牛逼個錘子!敢打老子!上個打老子的,現在還在絞肉機裏呢!」


    凱文也被眾人扶起,他憋的臉通紅,費老大勁才喘出一口氣,「滾!」抬起顫抖的手指著宋宇大聲,「滾蛋!你給我滾蛋!」


    宋宇泥鰍般鑽出人群,順手摸走兩台手機,往夜場外揚長而去。


    十天後。


    那晚回家之後,蘇朝暉大病一場。


    他高燒反覆不退,渾身疼痛難忍,神智不清,胡言亂語。時而驚恐吶喊,時而啜泣痙攣,時而汗如雨下,時而如墜冰窖。


    短短幾天,他水米不進,什麽都吞不下去,人已形銷骨立,眼睛深深塌陷在嶙峋的眼眶骨裏。


    蘇玲請了醫生上門來看,診斷結果是重度神經衰弱,伴有營養不良。也就是說神經衰弱是導致他五髒失衡的主要原因。


    簡單點說,他扛不住了。


    他早就該病了。


    或者說,他早就該休息了。


    在昏睡的這段時間,蘇朝暉反反覆覆做著怪夢,不堪回首的畫麵在他腦海變異重現,他夢見血泊裏的興旺活了過來,宋宇拿槍指著侯鎮林,手指扣動扳機,砰得一聲,槍聲響起,血影刀光,半空中的斷手飛向遠方,血色的燈籠迎風飄蕩…他在陰森的玉米地裏穿行,前方道路變幻扭曲,熟悉的麵孔交錯浮現,亢奮的五哥,嗜血的丁火,是非不分的阮文君,玻璃杯砸在九妹頭上,血漿濺了他一臉,渴求金錢和名望的貪慾麵孔洶湧而來,化作狼藉裏交纏的死亡之吻…冰冷的木棍擠壓他的腳踝,他真切地感受到鑽心的劇痛,他疼得嘶喊,他無力奔跑…空中響起嘹亮的號角,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置若罔聞,掉頭倉皇鑽進夜巷,裏麵黑暗冗長,錯綜複雜,他又進入了新的循環,苟延殘喘,所有的人都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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